这种疼痛不是他所能劝慰的,多年前是,现在也是。
“混账!混账!他怎么敢如此说朕,他怎么敢……”建明帝想咆哮出声,可这些话卡在他的喉咙中,如同一根深埋其中的刺。
呜咽,低沉,模糊不清。
他无力的瘫在椅上,脸色泛出如蜡般的惨白,就连身上那件尊贵不凡的金色龙袍也没能为他增添半分生气。
他双目怔然的紧盯的桌上的某处,专注且执拗。
他摇着头,嘴角泛出一抹笑,有些诡异有些疯狂。
“我放不下,也不会放下,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他人言说。
他牵扯着嘴角,努力的笑着,笑着笑着,却有一滴水珠砸落在了桌案上,瞬间破碎,消失无踪。
走出乾坤殿,温凉深吸了一口气,可殿外的空气与殿内一般,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太阳掩进云中,半明半暗。
入了这深宫之中,就连日光都无法明亮热烈。
似见惯了宫中的兴衰荣辱,冷眼看了太多的朝代更迭,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比宫外的草木要冰冷而绝情。
这宫里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不悦,如此厌烦。
他垂下头,望向了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香囊。
他将它握在了手心,它小小的软软的,一如那个人般,瘦瘦弱弱,一只衣袖便能将她彻底遮掩。
指尖划过香囊,锦缎细腻如同她凝脂般的肌肤。
他轻轻弯起嘴角,偌大的深宫之中,似乎只有他与这枚小小的香囊是鲜活的,是真实存在的。
他一步步迈下台阶,毫无留恋的离开。
他与那个人不同,他会守好自己所珍视的人,宁愿与天下为敌,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她分毫。
……
宗人府中。
仅隔一条窄小走廊的两间牢房里,双眸对着六眸,牢房中静寂无声。
半晌之后,一道中气之足的狂笑声响起,傅冽和傅凝捂着肚子肆无忌惮的大声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许久,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好像压抑许久的心情得到了宣泄,好像在这一刻所有的低落愤闷都得以释怀。
傅决脸色阴沉的看着捧腹大笑的两人,咬牙切齿的道:“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我与你们不同,我是被人陷害的,马上就可以被释放出狱。”
傅冽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他将手搭在傅凝的肩膀上,以此来撑着自己笑软了的身子,“五皇兄,你就安心待着吧,别做梦了。
咱们做兄弟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么是咱们一同无罪释放,要么……欢迎你加入咱们庶人兄弟帮,哈哈哈哈……”
傅决目光阴狠的看着傅冽,似从他这张脸上看到了另一张相似的脸,他恨不得一刀刀割下那个人身上的肉,将那个人生吞活剥。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中了傅凛的奸计!
好一个阴险狡诈的傅凛,这个仇他记下了!
不过,傅决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傅凛费了那么多心思将自己引去宝瑶宫,可在他昏倒之后,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他抬去国子监,这太不合常理了。
宋达看了看身侧幸灾乐祸的傅冽和傅凝,又看了看对面脸色阴沉的傅决,忍不住开口问道:“五殿下,你是怎么烧的国子监,难道你也想吃烤红薯吗?”
傅决:“……”
我烤你妹啊!
能不能给他换个地方,一点都不想看见这几个傻子!
……
傅决火烧国子监一事没用多长时间便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百姓议论纷纷,有的说年关将至,翰林院和国子监先后走水,是在预示明年将会流年不利。
还有人对建明帝心生同情,觉得当今陛下着实有些可怜。
这些儿子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整日就知道惹是生非。
眼瞅着就要到年节了,一下子关进去了三个儿子,也不知道陛下这个年还能不能过好了。
顾锦璃听说这件事后,怔了许久。
她总觉得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傅决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想到温凉曾与她说,宋达不会有事,难道他早有预感,或是说这件事是他做的?
想到那个清冷若谪仙般的男子,顾锦璃轻轻晃了晃头,这件事并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顾锦璃一时想不明白,但却知道宋达几人暂时不会再有危险了。
这场博弈已经从一方惨败变成了势均力敌,丽妃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英国公府,他们若是想要保全傅决,便不会再紧咬着宋达几人。
最后的结果应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谁都不再追究,最后皆大欢喜。
可是宋达……
待他回府,看到了宋大夫人奄奄一息的样子,只怕难以接受。
顾锦璃叹了一声,她终究还是医术有限,只能看宋大夫人自己的造化了。
顾锦璃正走着神,看见如意和福儿走进了屋子,如意拿起针线绣着手帕,福儿则是皱着眉在一旁看着,一脸的苦大仇深。
顾锦璃这才突然想起来,忙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方蓝色的帕子。
“如意,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帕子?”
如意放下针线走了过来,一脸惊喜道:“正是呢!小姐是在哪里找到的呀?”
“呃……”顾锦璃迟疑了一下,才道:“这帕子一直在我的枕头底下放着了,许是我无意中将帕子卷在了枕下。”
如意不疑有他,甩着帕子一脸得意的看着顾锦璃道:“小姐,你看这方帕子是不是与温公子的衣裳颜色特别像。”
顾锦璃看了一眼,嗯了一声,“是有点像。”
“是吧!奴婢也觉得可像了,一会儿我就拿出去给那些小丫鬟们瞧瞧,省的她们拿一方蓝色的帕子,就敢说与温公子衣裳的颜色是一样的。”
顾锦璃皱眉听着,“你之前说这帕子非常重要,难道就是因为它与温凉衣裳的颜色很像?”
“对呀!”如意理直气壮的点头,“当然啦,不然一方帕子有什么可重要的!”
顾锦璃:“……”
真是败给她了!
如意喜滋滋的将手帕揣好,转身的时候却是脸色一变。
“死丫头,你把东西给我放下!”
顾锦璃也侧过头去看,原是福儿正拿着如意刚才的绣活在那东戳西戳的,而且顾锦璃清楚的看到,那根绣花针被福儿……捏弯了!
福儿的破坏力再一次惊到了顾锦璃,甚至顾锦璃不由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能生出这般神力的女儿?
如果福儿的父母也有这般的神力,照理说想要生存并不困难,又怎么会将福儿一个人丢下呢?
皇宫中。
蒋贵妃忧心忡忡的离开了慈宁宫。
这件事便是太后一时都想不出办法,难道就只能让决儿留在宗人府了吗?
她不甘心就这般放了傅冽和宋达,可若是还死咬着他们,决儿怕是也难以安然。
蒋贵妃双眉紧蹙,满脸忧思,却在御花园中“巧遇”了前来散心的丽妃。
丽妃一身海棠红色的宫装,在这萧条的冬景之中,如霞似火,明亮绚丽。
可那抹红色落在蒋贵妃眼中只让她觉得刺眼,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红色的东西。
“这不是贵妃吗?贵妃也来逛御花园了?”丽妃眼眉微挑,笑容明艳。
语落之后,她轻轻捂住嘴,故作懊悔道:“瞧我这记性,五皇子昨夜刚出了事,贵妃哪来的心情逛御花园,是我失言了,贵妃可别怪罪啊!”
蒋贵妃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道:“丽妃也别光顾着捡笑话,决儿是被人冤枉的,待三司查明情况,很快就会无罪释放。
倒是丽妃你,有这份闲心还是好好担心一下六皇子吧!”
丽妃嫣然一笑,艳比海棠,“贵妃就别自欺欺人了,五皇子大醉国子监是众所周知的事,陛下是个公平公正的人,只要陛下不徇私,你就别动那些歪脑筋了。
而且啊,这孩子犯了错,咱们再心疼也得让他们承担应受的惩罚,这样他们才能有所成长不是?”
蒋贵妃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丽妃嘴角的笑容便越发艳丽,“贵妃也别太担心了,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五皇子还有两个兄弟陪着,便是被逐出了皇宫,他们以后也会守望相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