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村那边,下官也会让人尽快通知,并且彻查湖山县内穆姓官吏,族人失德,他们并未监督劝诫,如此品行也不足为官。”
刘公公听了,顿时满意的说道:“蔡大人说得甚是。”
皇帝的圣旨在那边盯着,整个衙门空前绝后的运转起来。
穆围被关押在死牢之中,因为有人疏通的关系倒是并未吃多少苦头,但在里头待了几个月也是形容狼狈,憔悴不堪。
被拖出去的时候,穆围惊喜喊道:“是不是要放我出去,我没事了,我不用死了!”
拖着他的狱吏哈哈一笑,骂道:“到这个时候还做美梦呢,马上就要送你上西天喽。”
穆围惊恐叫道:“不可能,这还没到秋天!”
狱吏直接给了他一脚,踢着他往外走:“你运气,皇帝老子亲自下令,要把你斩立决!”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注意到我?”穆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虽说所有命案都要递到刑部,按理来说需要皇帝亲自批示。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形式,大部分都是刑部的官员查证无误,就直接下发了。
“所以才说你运气好,快走,别耽误时间,误了时辰大家都要跟着倒霉。”狱吏粗鲁的推搡着,半点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
穆围一把抓住他的手,喊道:“大哥,求求你去告诉我爹,让我爹想想办法救我。”
狱吏却猛地拽回自己的手,骂道:“狗屁,你爹还能让皇帝老子改主意?”
不知道想到什么,狱吏脸色微微一变,直接捂住他的嘴往外推:“死到临头还要作祟,快走,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瞎嚷嚷。”
对面那狱吏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脱下臭袜子就塞进他的口中,堵住了他剩下的话。
穆围心中绝望无比,他还记得父亲临走前说的话,让他在狱中慢慢等,乖乖的别惹事儿,等到了秋天他就想办法买一个体型相似的人,直接将他换出去。
虽然这么做需要砸下去很多钱,而且将来他再也没办法参加科考,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但是现在秋天还没到,他爹承诺的人也没送进来,他却要死了。
一直到这一刻,穆围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林长青不愿意当书童是错,不愿意帮他作弊是错,不愿意给他写诗代笔也是错。
他不过是失手打了他一下,林长青死了,那是自己福薄命短,怎么能怪他呢?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给一个书童偿命!
时隔几月再见阳光,穆围不但没有感受到温暖和舒服,反倒是浑身发抖,恨不得再一次钻进自己曾经避之不及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在他被押送往刑场的路上,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第一个人扔出了烂菜叶子,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臭鸡蛋,臭菜叶,甚至还有人扔过来一坨屎,如果不是周围有官差看着,他们怕是要冲过来打人。
“就是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歹是同乡呢,为了一首诗就动手杀人,平白无故毁了一位大诗人。”
“连皇帝老子都听说了此事,为此大发雷霆,这才要把他斩立决呢!”
“就我看斩立决还不够,这样的恶人就该千刀万剐,才对得起死去的无辜之人。”
等抵达刑场的时候,有人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膝窝,穆围整个人跪倒在地,抬头便看见上头冷面无私的蔡大人。
蔡大人亲自下来验明身份,又让当地的教谕等人确认,这才皱眉问道:“为何堵住了嘴?”
狱吏连忙解释:“大人,这小子一路上骂骂咧咧有辱斯文,我们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蔡大人没发现异样,还点头说道:“那就别拿到了,省得他临死还要攀咬他人。”
狱吏心中窃喜,连声说道:“小的遵命。”
被堵住嘴发不出声音的穆围抬起头来,依稀还能看到周围有熟悉的面孔,那些似乎是县学的生员,也曾经跟他称兄道弟。
但是此时,他们一个个羞于与他对视,看他如同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不,不是如同,他确实是脏东西,衣摆上甚至还有人粪。
此刻的县学也空空荡荡的,教谕几个临时被叫走,到时候要验明穆围的身份。
而其他生员听说穆围要被斩立决,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也纷纷赶往刑场观刑,往日热闹的县学一下子不剩下几个人。
刘雄原本也是要去的,他对穆围深恶痛绝,但见苏凤章没动身,他奇怪问道:“苏兄,你不跟着一起去看看吗?”
苏凤章却摇了摇头,继续拿出一本书来抄写:“不必了。”
刘雄有些看不懂苏凤章的心思,问道:“苏兄,难道你不想看着穆围人头落地?”
苏凤章却只是说道:“他人头落地,长青也不会再回来了,看了,不会让我高兴几分,不看,也不会有什么遗憾,还不如留在这里多看几本书。”
刘雄想了也觉得是,这么一想闹哄哄的看人处刑是挺没意思的,“倒也是,不过苏兄你听说没有,陛下的使者还在县衙呢,听说还要修缮林秀才的墓。”
提到此事,苏凤章倒是有些出神。
刘雄还在继续说:“林秀才活着的时候生活拮据,死了之后倒是运气好,连陛下都听闻了他的大名,还让知县大人亲自祭拜。”
“恐怕咱们湖山县一带,除了他之外再也无人有此殊荣,他这般就算是死了,也是值了。”
“值吗?”苏凤章反问道。
刘雄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道:“当然,我还是觉得活着更好。不过人都是要死的,死的风风光光总比窝窝囊囊的好吧。”
苏凤章笑了一下,是啊,谁想死呢,活着多好啊,能看春日的风光,也能晒冬日的暖阳但既然死了,能有这份哀荣也能略表安慰。
第94章 死后哀荣
班,次也。祔,卒哭之明日,祭名。祔犹属也。祭昭穆之次而属之。
不是百日也不是周年,林长青的墓前却分外的热闹,他的新墓被重新修缮了一番,足足拓宽了三倍有余,而坟前的墓碑更是高耸而起。
周围负责超度的僧侣比出殡那时候还要多一倍,超度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坟前不但堆着纸钱人偶纸马车,甚至还有活着的牲畜,都是待会儿要用来祭奠的,别说是一般老百姓家,就算是士族也少有这般奢侈张扬。
更让人惊讶的是,此次哭灵的人竟是知县蔡文,此时他眼睛通红,声音嘶哑,哭起来简直比死了亲爹还要卖力。
苏凤章并未站在靠前的位置,他不远不近的跟着,看着豪华的祭祀物品被点燃,原本清新的空气中漂浮起奇怪的味道,让人喉咙有些发痒。
他微微垂下眼睑,静静的等这一场盛大热闹的祭拜过去。
确实是热闹,这会儿月溪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明明还是农忙的季节,他们一个个宁愿放下手头的事情,也要过来看这一场热闹。
这些人甚至并不为林长青的死去而感到伤心,只是对这一场盛事津津乐道。
站在苏凤章身边的正是村长苏文辉,此时他也忍不住低声感叹:“没想到林秀才活着的时候过得落拓,死后却有这般殊荣。”
甚至还有人说道:“是啊,若是我死后能有这般的风光,就是现在立刻死了也是值得。”
苏凤章往说话的人方向看了一眼,却见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是那么想的。
村长见他的神色不对,低声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看着似乎不大高兴。”
苏凤章摇头说道:“我挺为他高兴的。”
他说的也是实话,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有这份哀荣总好过没有,他一直是这般理智的人。
只是心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罢了,是可惜,还是哀叹,还是愧疚,苏凤章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最后只成了一种沉甸甸的情绪。
那头祭拜已经到了尾声,刘公公只是旁观,最后跟着一起上了一炷香,倒是不像蔡大人那般的夸张。
他盯着祭祀完毕,才笑着说了一句:“林秀才有这般死后哀荣,也算不枉人世间走一趟。”
蔡知县也说:“还是陛下恩宠,礼贤下士、爱民如子,林秀才才能有今日殊荣。”
刘公公只是笑了一下,并不搭话,反倒是转身朝着人群看去,问道:“听闻林秀才的好友苏凤章就是月溪村人,怎么今日不见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