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里的守望者(65)

作者:风风花花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程应航独自站在田垄上,视线延绵远处,仿佛守望,沿着水岸苇花败落,枯枝萧瑟。

温泠呼出一口白雾,站在他身后,沿着他的视线远眺。

她相信,来年,程应航能做到让这里繁花丛生,遍地锦绣。

甚至不用等到来年,现在稍事播种,便可收获一夏季的葱茏。

只是此时,天地尚且荒败,看不到一点生机。

今天,是陶春飞的头七。

遵循殡葬管理制度,人已火化,明天下葬。

两人默默往回走,晚饭后,在堂屋里围炉静坐,而后各自回房间。

迟些时候,温泠趴在窗前,看到楼下有一道身影从天井走过,手里提着什么。

是程应航,温泠没看清,只是直觉是他。

匆匆开门下楼,在前堂大厅里看到了他。

一盏壁灯的光芒中,程应航站在柜台里。

他一手提着一箱白酒,一手拎着几个食物袋子,还塞着一条烟,正从柜子里拿打火机。

听到动静,他回头,两人对望着。

温泠没说话,走上前去,试图拎过那箱白酒。

程应航躲了一下:“回房间去。”

温泠盯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喝。”

那目光明确,坚决,他喝多少,她就陪他喝多少,不给喝就当场翻脸。

程应航默了半晌,笑了,拿了打火机塞进袋子里:“你拎不动。”

拎不动,没说不可以,这是允许她一起了。

温泠接过食物袋子,他没再拒绝。

却见程应航打开大门出去,站在门外,示意她出来。

温泠迟疑,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就在堂屋里喝不行吗?难道他想去田里?

算了,冻死就冻死吧,温泠心下一横,跟出去。

却不是去田里的路。

走了一阵,温泠终于辨别出来,这是去陶春飞家的路。

现在程业男独自住在家里,程应航这是要去干什么?上门打砸?

眼看着距离程业男家大门越来越近,温泠在心里不住默念,相信航哥,相信航哥,航哥不会这么不理智的……

仿佛听到她内心的默念,程应航回头看她一眼,从程业男家大门前路过。

不是去程业男家?温泠有些迟疑,那这是要去哪里?

程业男家的灯光从二楼、三楼透出来,映亮了周围一片。

又走出十多米,温泠才发现隐约还有一户人家。

只是邻着山脚,地处偏僻,水泥高墙爬满了藤蔓,竹子、灌木掩映,枯草遍地,说不出地荒败。

一道大铁门前,芭蕉树支棱着叶子,像是舟形乌头张开花翼,暗藏的毒碱,见血封喉。

铁门的栅栏森然静默,昏暗中唯有恶臭格外鲜明。

温泠难以想象还有这么臭的地方,是农村的化粪池吗?

听到来人的动静,里头一苍老的声音:“谁?!”

温泠:“……”里面居然有人!

程应航放下手里东西,拿出钥匙,开门。

锁链在夜色里清脆作响,门推开,程应航搬着那整箱的烟酒进去。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不远处程业男家的灯光,落到这里来,勉强能看清一些轮廓。

温泠跟着进去,地面湿滑,还有各种软硬不明的异物,每一步都恶心至极。

进了院落之后,可以看到,里面的木板房门下方已经被捣了个黑魆魆的破洞。

一个面容模糊的老人从破洞里探出身,却并不出来。

程应航将东西往门前放下,退开。

那老人迟疑,探头一阵摸摸索索,忽又抬头呵斥程应航:“你谁?你想毒死老子?”

程应航没有回答他,只是略偏过头,同身后的温泠道:

“这就是我的外公程宏才,截瘫。你想知道他是怎么瘫的吗?”

温泠没说话,她不知道程应航想干什么。

现在的程应航,无比陌生,比这阴森恶臭的环境还让她感到不适。

昏暗中,她紧紧凝视程应航的轮廓,心里升腾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程应航自顾自说下去:“几年前喝醉了睡在路边,被人打断了脊柱。夜里下的黑棍,没人知道是谁做的。有人说是因为他平日里骚扰村妇;有人说是图他身上刚讹到了几十块钱。”

“具体是谁不重要,我只是很感谢那个下手的人,他瘫了,终于可以不要再去祸害人了。”

程宏才已经扒拉出袋子里的烤鸭,啃了满嘴,语音含糊:“祸害人?我祸害谁了?!”

温泠想起程应航说过,程宏才强·暴他外婆,生下两儿一女,程业男和程业林,还有程锦绣。

程宏才关牲口一样关着他外婆,最后还是让她跑了。

而程宏才现在这副样子,比牲口还不如。

“你记得吗,”程应航蹲下来,跟程宏才视线齐平,“你拖着我去山顶学堂,找校长要赔偿,说他搞大了你女儿的肚子。”

“谁阻止你,你就说他们全都是帮凶,全都轮过程锦绣。实际上你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只是想讹诈。”

“隔三差五就要来讹一次,校长远远看见你上山,就要关大门。你就在大门外叫嚣。”

温泠已经闻不到恶臭了,嗅觉在这环境中陷入麻木。

她的目光落在程应航背上,悲戚不可言说。

怎样的人渣,才能干出这种事来,身为父亲和外祖,这样一遍又一遍践踏孩子鲜血淋漓的伤口。

☆、第 50 章

程应航的叙述还在继续。

“后来你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做燃|烧|瓶,他们不给你钱,你就扔燃|烧|瓶,吓得校长每次都只能给你钱。没多久,山上学堂就解散了,小孩都去镇上上学。”

温泠闭了闭眼,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好像亲眼所见。

她看到衣衫破烂的男孩,坐在光线昏暗的瓦房教室里,手里拿着别人丢弃的课本,听到学堂大门外传来外祖叫嚣的声音,假装全神贯注在读书。

没有人能驱赶程宏才,他占据了道德高地,他是受害者家属,他比谁都更有资格对受害者敲骨吸髓。

女儿逃离了,他就抓着程应航不放。

他的出生是他主导的,他是强·奸案的如山铁证,索赔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程应航每说一句,程宏才就回敬好几句下流脏话,同时还拼命地啃食手中的肉骨头。

好像即便真的有毒,也不肯放过这顿肥美。

程应航默然,笑了,似在自嘲,做坏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们从来只觉得天经地义。

一声炸响,温泠蓦然回神,听到叫骂声。

是程业男,他不知何时发现了这里的动静,站在不远处阳台上,往这个院子里扔了一个空酒瓶,玻璃飞溅。

程宏才捂着头惨叫,不知道哪里溅到了碎片。

程应航起身将温泠挡在身后。

“怎么?看你老祖?”程业男靠在阳台栏杆上,“咋就不知道孝敬孝敬我呢?”

一阵酒嗝,“你妈……跟陶春飞不是好姐妹吗?头七了也不来送些钱?”

话音大舌头,程业男又喝酒了,醉醺醺的,温泠听着心头火起。

为什么人渣总活得肆无忌惮。

程宏才手里一块骨头狠狠掷向阳台,随之喷发的脏话,嘴里都是食物也不能影响他发挥。

程业男铆足了劲儿骂回去,操来操去的,操的祖宗都是同一个,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骂的。

两人明显是对决惯了,旗鼓相当,喷起来没个完。

程应航带着温泠离开,他们仍陶醉在对骂当中,还互相投掷杂物。

不过地理位置上程宏才显然劣势,每次都是他惨叫,大概玻璃溅到眼睛里了,一直在喊“你毁我招子,老子要你的命!”

可是再叫嚣又能如何,程宏才是出不去这个院子的。

程应航没有停留,锁上大门就走了。

温泠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这里已经完全超出她接受范围。

这里的人,以她作呕的方式,粗鄙蛮荒地活着。

无法想象,程应航曾经生活在他们之中,是怎样地绝望。

回到客栈时,侧门开着,夏老太抱着猫靠在圈椅里,守在门口。

“奶奶,以后不要去送饭了,”程应航拿水管过来冲鞋底,“我雇了别人,那边路滑,你腿脚不好……”

“那怎么行,”夏老太坐起身来,“就送个饭,我还送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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