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戴子赋穿了夸张的大红袍,端着个贴了“福”字的瓮,给大家拜年、宣布要搞抽奖。
几个老寿星先抽,抽到红花生的有红包;抽到绿花生的得拿着话筒在戏台上唱支歌,也能领红包。
戴子赋一口本地方言说得贼溜,哄得老寿星们拿着话筒一通嚎,乐得大伙儿合不拢嘴。
最后寿星都抽到了大红包,祝寿的、讨红包的、表演节目换抽奖机会的,沸反盈天。
温泠边吃边笑,想拿手机在群里发消息时,才发现,十多分钟前陈静蕊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周围太吵了,她完全听不见,便拿着手机一边往客栈走,一边给陈静蕊拨回去。
最近总是漏接陈静蕊电话,她虽然没说什么,温泠也有点愧疚。
程业男一边嘲笑上台的丢人现眼,一边端着杯子起身跟人拼酒,吹嘘自己唱得多好。
温泠经过他这桌,嫌弃地顺脚将他凳子给勾开了。
程业男喝完一大杯坐下,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同桌吃席的,顿时爆发大笑,附近几桌看见了,皆笑得前俯后仰。
程业男恼了,爬起身来满口脏话骂骂咧咧,喝令大家不要笑。
“你也就满口喷粪最本事了,你厉害你上台唱呗?”
程业男指着那说话的后生:“老子会唱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那后生非要跟他杠:“吹牛批谁不会啊,你也真金白银给大家发红包啊?”
“对啊老程,你说的荷兰进口机器在哪呢?你说的全自动电脑控制的温室大棚呢?你叫我们不要承包给程应航,你也拿出点诚意嘛!”
“跟程应航比?你脸呢?”
“你没看见么,昨晚程应航一眼扫过去,他夹着尾巴就跑,那怂样我看着都臊得慌!”
那后生一边说,一边模仿贼眉鼠眼的样子,又引来一阵哄笑。
程业男砸了手中的酒碗就扑上去打人。
周遭众人连忙起身拦他:“大过年的,大家高兴!吃好喝好!”
程业男勉为其难坐下,叫大家待会儿去他家再喝他一箱,洋酒!
那后生又顶一句:“他吃的喝的都是程应航的,吃白食还充款爷,哦呦好气派啊!”
程业男气得大骂,酒劲上头,一把掀了桌子。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杯盘碎了满地。
这下闹得大家都没法吃,没人劝着他了,四散了去别桌坐下,都懒得再理他这个醉鬼。
程业男周围一望,刚才推杯换盏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气得直飙脏话,机关木仓似的直突突。
陶春飞愧疚地跑过来,给大家伙儿鞠躬道歉,死活将程业男拖回家去。
程业男家对角线方向,有一条塘河,水流缓缓,甚为僻静。
河上一架石拱桥,大拱飞跨水面,桥身风雨沧桑,桥上的雕刻护栏大多损毁了。
温泠快步上桥,低头给程应航发信息:
【我妈出来散步迷路了,我们现在在大拱桥这边,我陪她一会儿。】
上桥后,果然就见陈静蕊站在对面。
桥头有棵大榕树,枝叶森森,她站在冬日阳光斑驳的光影里微笑着,一如风中摇曳的苹果花,甜美,模糊。
温泠快步上前:“中午还没吃吧?觉得流水席太吵的话,我们回客栈吃?”
陈静蕊今天一身米色呢子大衣,披着深蓝披肩。
她微笑摇头,过来挽住她的手:“小泠,陪妈妈走走吧。”
温泠应了。
本来这次就是要带陈静蕊来散散心的,她都光顾着自己玩了,现在两人得空,走走也好。
陈静蕊:“你和小航是不是在恋爱?”
温泠:“……你想说什么?”
不否认,反问,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默认并且持抵抗态度。
温泠一说完就知道要坏菜,陈静蕊却笑了:“看来你真的是很喜欢他啊。”
温泠:“……”疗养院是将她治好了,还是把脑子治坏了?
两人缓缓踱步上桥,陈静蕊望着远处水波粼粼,眼睛微微眯起。
“我听说……小航是他外公外婆抚养长大的,怎么没看到他们?”
程应航的外婆是她外公强抢的,逃跑后大概三十多年没有音讯了。
至于他外公……温泠摇头:“不清楚,没听他提起过。”
“他的母亲未婚生子,父亲是来路不明又不知所踪的□□犯。”陈静蕊停步,看着温泠的眼睛,“他这样的家庭出身,你……不介意吗?”
温泠迎视陈静蕊,忽然想笑:“我介意什么?这里面有他什么事吗?这些事又会影响我什么?”
陈静蕊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影响什么不是很明显的事么,已经有人在传她和程应航的闲话了,越是古老的村落,思想越是陈腐。
表面上人们热情招呼谈笑,背地里编排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传播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越耸人听闻的八卦才越有趣味。
程应航已经洗不干净了,即便他以后功成名就,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家族的肮脏过往,如同跗骨之疽,一辈子别想摆脱。
温泠别开脸:“没有人能选择他出生的家庭,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人们看异类一样的眼神,和细节中流露的厌恶疏离,是挺膈应人的。
可她也从未生活在人群里,拜陈静蕊所赐,她也是异类。
流言蜚语又怎样,又不会死。
陈静蕊微笑起来,抬手轻抚温泠的头发:“你跟我年轻的时候真的一模一样。”
她看着温泠,仿佛看见时光中的自己。
“你外公外婆刚开始是不同意我嫁给你爸爸的,只是我一直在坚持。我是多么爱他啊,没有他我怎么活得下去……”
温泠眉间轻蹙,就听她续道:
“我不是说,你会像我一样下场凄惨。我只是想告诉你,妈妈知道遭遇亲人的阻碍会有多痛苦。妈妈永远是爱你的,妈妈不想让你那么痛苦。”
温泠蓦然鼻子发酸。她们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谈过,她看到陈静蕊眼里的恳切,她是真的不想她受苦。
“他来了。”陈静蕊望向温泠身后。
温泠侧身回头。
脚上突然被绊住,陈静蕊不知为何推了她一把,温泠的身形蓦然失衡、向后仰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仓促之中,温泠只抓到陈静蕊的胳膊。
农村历经千年风雨的石板拱桥,边上的护栏已损毁缺失。
陈静蕊轻轻扬手,胳膊上一松,温泠抓着她那深蓝色的披肩,整个人直摔下桥去,深深坠入水中。
冬日衣服厚重,甚至没溅起多高的水花,只闷声一响,重物落地般,一落水就将人砸懵了。
温泠不会游泳,她只能竭力冷静下来,艰难地睁开眼睛。
人在水中,分不清上下左右,更不知道哪里是水面。可以感到隐约光亮,却不知道该如何借力将自己推过去。
越努力扑腾,阻力越大,力气飞速散失,气息快屏不住了……
手机从口袋里滑出,亮起来电显示,进水熄屏,沉入水中。
程应航走在去塘河的路上,听着关机提示音,心口一悸。
他加快脚步往大桥去,甚至飞跑起来。
披肩在水里扯动着,飘出悠扬的弧线,温泠的脑子里甚至冒出漫无边际的想法,溺水,原来是这么安静的死法,跟电视里演的挣扎呼救完全不一样……
真的要死了吗?陈静蕊在帮她呼救吗?
她感到眼角温热,眼泪渗出来,消弭在水中。
航哥,你在哪……
程应航手机响起,他立即接通。
电话那头,是桃桃凄厉的哭喊:“航哥,我妈要被打死了!好多血……你快来啊……”
脚步蓦然停住,程应航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第 47 章
距离流水席街道不远的程业男家,院门大开,年货、酒瓶、板凳和盆栽,皆砸得稀碎,一地狼藉。
屋里程业男对陶春飞拳脚相加,脏话不堪入耳。
桃桃躲在门后角落,额头肿了一大块青紫,膝盖和鞋底都扎着玻璃碴,缩在院子角落里,哭得抽噎,说话含糊断续。
她在角落里捧着电话哭:“航哥你到哪了?我妈流了好多血……”
“我爸喝了好多酒,我妈劝他不要喝了……酒瓶子就砸在她头上……”
附近原本在吃流水席的村人,纷纷跑来看热闹,院落矮墙外围满了人,有的还进到院子探头看屋里,没一个上前拉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