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应航:“……”
呼吸凝滞,怔怔地定在原地。
黑暗中,人好像特别容易放下心防,连一贯骄傲的温泠都没脸没皮起来。
温泠拍了拍他身后的空地:“躺下躺下。”
程应航犹豫片刻,还是躺下了,就是躺得有点战战兢兢。
温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抬头就枕在他肚子上。
程应航:“……………………”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硬得跟板砖一样的腹肌才慢慢放松。
别问他心里什么感受,问就是不知道,脑子宕机了。
温泠转头:“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隐约轮廓,只有她眼里微亮的星芒。
程应航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问。
“其实我仔细想过……”温泠没得到回应,叹息,“我承认好吧,我是喜欢程应航。可是谁不喜欢?他迷妹群上千人呢,所有人都喜欢他。”
程应航皱眉,终于反应过来,她弄错人了。
正要出声提醒,温泠却自顾自说下去:“而且,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有点变化,就我妈,她……”
“就,我有时会有点……脆弱,”温泠声音低落下去,“然后他就各种照顾我,这种时候喜欢他,算什么……”
“等我情绪稳定,或者我妈治好了,我不需要他照顾不需要他安慰了,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温泠摇了摇头,低喃:“太可怜了,不能这样对他,小东西会难过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大只的人,她却忽然叫他小东西。
其实更像是又老实又好欺负的傻狗吧,只知道对别人好,都不知道要顾惜自己。
万籁静默,秋虫唧唧,风叶簌簌。
她拉过他的手抱在怀里,捏来捏去:“你手好大。”
个子高的人都有一双大手吗?她将手摊开,自己的手贴上去,比来比去。
程应航握住她的手:“不用想那么多。”
这声音……温泠虎躯一震。
就在这时,又一道拖鞋声,李亚丽:“吃么?这瓜好甜,沙瓤的。”
她走到旁边站定,手里捧着半个西瓜,嘴里还叼着勺子,茫然。
等等,这里好像……有两个人?她只带了两个勺子,哪个是温泠?
温泠:“…………………………”
温泠抱着毯子脸色爆红,脑子里仿佛炸了十万筒烟花,都把她给炸懵了。
“程应航你怎么在这?!”
她刚才说了什么?小东西?而且还枕在他肚子上?让她死吧让她死吧让她死吧就从这里跳下去吧现在就跳还不算太晚吧,啊???
程应航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重复:“不用想那么多。”
温泠摔开他的手:“你滚!!!”
怎么了这是?李亚丽一头雾水,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里。
次日出门逛当地的花鸟市场,温泠都没再跟程应航说一句话,连个眼角余光都吝惜给他。
连师父师母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街上游人熙攘,趁着程应航跟夏二东在一家花店里看新到的品种,金褚青暗戳戳回头问温泠:“那小子欺负你了?”
温泠:“……”抬头看天,不想回答。
“嘿,这小子,看着挺老实的……”老头气得鼓起腮帮子,“不行,我要将他逐出师门!”
温泠垂眼看他:“别演了,您倒是将他逐啊?”
老头笑着摇头,“啧啧”连声:“嘴硬了,我真赶他,你肯定不乐意。”
“天热,”温泠推着轮椅望向不远处的河塘,“您下去游两圈?”
老头怂了,苦着脸喊随行的护工来救他。
夏二东和程应航回来,将收到的几张名片放入钱包。
温泠瞥见了,想起昨天的事,就买雪糕和饮料的时候,她看到程应航的钱包里有一张小纸片。
纸片夹在照片层里,圆珠笔的字迹:【即使全世界都漠然,我们依然要】。
字迹还挺清秀,就这么没头没尾的半句。
有淡绿横线,是一张作业纸,半截小指大,边沿有焚烧的痕迹。
看不清上下文,都烧没了。
当时想问来着,忘记了,算了,她也不是什么好奇宝宝。
从花鸟市场回来,每个人都捧着一盆花。
温泠手里的是一小盆白色矮牵牛,调整过花期的,开得满满当当,花瓣边沿带着略微的粉,颇为梦幻。
夏二东带着李亚丽将花移栽到金褚青家的院子里。
他一边挖土一边讲解,李亚丽蹲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师母在一旁给喷壶装水,讨教养护方法。
温泠趴在窗口看着,心情如阳光下的院落一般疏朗。
程应航从鸟市回来,将一提鸟笼交给夏二东,夏二东忍不住吐槽他俩折腾中间人。
鸟笼从窗外递进来,温泠接进去,悄悄去到老头的休息室,放在桌面上。
等老头瞧见了,一定乐得跟小孩一样。
在楼上耽搁了一点时间,温泠下楼时,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帮佣站在楼梯口的过道,看见她下来,悄悄朝她摆了摆手。
还没等温泠发问,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要我们去住酒店?该搬出去的是她!”是金琼琼。
“先来后到。”金褚青理所当然的语气,“你们来都没打个招呼,我怎么知道要留房间?”
温泠没下去都能想象,金褚青必定是歪坐在软榻上,老神在在。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回自己家我们还得打招呼?!”是金褚青的儿子金勉。
“谁告诉你这是你自己家?”老头哼笑,“这是我家,到不到你手里还不一定呢。”
金勉蓦然拔高:“欸爸,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给谁?”
“爸,您可是越来越偏心了,”旁边金勉老婆的声音也插进来,“我们琼琼是您亲孙女,也没见你这么宠的。”
金琼琼声音都抖了:“国画我也会,跳舞我也会,我哪里不如她?!您从来就没有培养过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嘈杂声中,温泠站在楼拐角,看着墙面托板上的布艺绣花,发呆。
她从来没想过跟金琼琼争什么,金褚青是她祖父;而温泠再肆意,也不可能跟师父使性子、大小声。
有人说,人们总是轻易伤害亲人,不包括她。她没有可以伤害的亲人。
手被轻轻牵住。
温泠回头,程应航静静地看着她。
拐角处白格高窗投进蒙蒙亮,映亮他发光一样的侧颜,恬静凝视中仿佛含着某种笃定,叫人莫名心神安宁。
这一刻,她没有困窘,没有躁动,浮尘一般缥缈的心绪沉降下来,安定下来,沉在他眼里,落在他手心里。
温泠闭上眼,缓缓地深深地呼吸,微笑浅浅,捏了捏他的手心。
下楼进客厅,温泠:“金琼琼,我来告诉你,你哪里不如我。”
客厅里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她。
不止是金琼琼,连同她的父母,见温泠进来了,都登时面沉似水。
温泠歪头一笑,格外纯真可爱:“你嘛,嗓门太大,像个泼妇。”
一眼瞥见程应航也在,金琼琼登时气得满脸通红:“你说什么!”
金勉怒发冲冠,一手指就杵过来:“我们家里的事,你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程应航往厅中一站,高挑骁俊的身形,冷眉冷眼扫过去,金勉仰着头瞪视,气焰顿时变成了滑稽。
温泠去抱了抱师母,又抱了抱老头,在老头耳边道:“待会儿二师兄三师兄过来蹭饭,您留点给他们施展施展。”
老头愁苦:“那俩粘人精……”
温泠失笑,就此告别,上楼收拾东西。
之后一行人又去城郊花园逗留了一日,安安静静看书,吹风,吃小吃,也算怡然自得。
为避开返程高峰期便提前一天启程回去。
到家门口已是夜里十一点,温泠困得眼皮打架,刷指纹开门时,玄关灯亮起,又有些清醒了。
程应航将行李放在玄关,几袋子的零食放在柜面上。
“休息吧。”他转身拉门,“走了。”
“程应航。”她叫住他。
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柜子,踩着鞋帮子脱鞋。
她的目光穿过整个大厅,望向对面的落地窗,纱帘轻缓起伏,帘外夜幕里,高楼隐约,灯光零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