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宁采臣的心底深处蹿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隐秘喜悦。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新郎服,又看了看付臻红那一身红嫁衣,本就温润如水的眉目变得越发的柔和。
他与黑山现在这样,算不算数是成婚?
一想到这,宁采臣内心的那种喜悦再一次被放大了。哪怕他知道此刻他不应该感到欣喜,但就是抑制不住这种情感的攀升。
宁采臣也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一位温柔贤惠的女子穿上红色的喜服,拉着红绸拜堂成亲,然后琴瑟和鸣,携手一生。
黑山的出现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个初次见面就差点要了他命的妖怪,打破了他从前所有对于人生的计划和假设。
黑山如此鲜活又明艳的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极致危险,又极致魅惑。
他们现在穿着婚服,即便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这样的画面感对于宁采臣来说依旧是一种奇妙又欣喜的感觉。
他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更开始奢求能得到黑山的回应。
他知道黑山是在救他,也正是因为知道,宁采臣的内心才有了一丝期翼,期翼自己在黑山的心里,并非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宁采臣按耐住自己加快的心跳,有些紧张的问付臻红:“我们现在是要被抬到哪里?”
他的手心出了汗,一袭红嫁衣的黑山让他羞涩又欢喜。
付臻红瞟了他一眼,甩出两个字:“洞房。”
“洞房?!”宁采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洞房应该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意思。
付臻红想着等一会儿需要做的事,难得耐心的给宁采臣说明。
在黑山界有一条阴阳河。
这是一条十分特殊的河流,所有由人间与阴间两方结缔的冥婚,最终全部都会到这条河里完成最后的仪式。
在这条阴阳河的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棺材,这些棺材就是结成冥婚的新人的归宿,如同人界洞房花烛时所处的婚房。
只不过在人间,是喜事,是情之所至。
而在这阴阳河,就是合葬。活人与鬼眠,即是死亡。
每个棺材上都会贴着一个喜字,由白色和红色的剪纸共同组成,而棺材的周围也会点上十八根蜡烛和三炷香。
十八根分别是九根白蜡烛,和九根红拉住。
至于三炷香,则指得是时间。
正常情况下的冥婚,结缔的新人只要进到了棺材里,并且在棺材里待够三炷香的时间,就代表着这跨越阴阳两界的冥婚已经结成。
等阴亲结成之后,三炷香的时间一到,一切就不会在体制的约束范围内了。
但因为宁采臣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若是在密闭的棺材里待上三炷香的时间,定然会缺氧而亡,所以付臻红才特意让沐桐赶回枉死城,将在城上的铜鼓敲响三次。
只要铜鼓响了三次,三炷香的时间就会变成一柱香。
付臻红虽然无法阻止这场来自于人间那用鲜血才召唤而来的结缔,但是作为整个黑山界的掌管者,他拥有着将冥婚结缔的最后环节时间缩短的权力。
虽然无法将时间缩短到瞬息之间,不过能减少三分之二,于眼下这种情况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付臻红将一会儿需要注意的地方告诉给宁采臣之后,就不再多言。
轿子被骷髅抬进了黑山界,抬向了阴阳河。
宁采臣坐在付臻红身边,两人之间只隔了半个手指的距离。一路上,宁采臣时不时的用目光偷瞄着付臻红,几次想要找话题,最后却都没有说出一个音。
他太紧张了。
紧张到反而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和沉稳。
宁采臣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算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但也不应该像现在这般沉默着、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话题。
或者说是,不知道该些说什么来打破这沉静的气氛。
宁采臣在心里暗道自己不争气,平时读得那些诗书典籍全都白读了,现在竟然找不到言语和措辞。
付臻红没有理会宁采臣,在轿子快要被抬到阴阳河的时候,他戴上了凤冠,将红盖头也一并戴上了。
“出了喜轿,别出声,引渡婆婆说什么,你就按照她说得去做。”付臻红对宁采臣说道。
而宁采臣,此刻更多的心思却不在付臻红的这句话里。
看着付臻红这一副凤冠霞帔的模样,宁采臣的心口微微一怔,那种仿佛是他真得在娶黑山的错觉更强烈了。
“嗯?”付臻红的眉头皱了一下。
“啊,好。”宁采臣蓦地回过神来,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这次他绝对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
宁采臣正想着,轿子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唢呐和铜锣的声响也紧跟着消失在了空气中。
到了吗。
宁采臣眼神一凛,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血契招魂订阴亲,阴阳河里同棺眠,下轿,起———”
诡异又苍老的声音在轿外响了起来,这声音阴冷鬼魅,最后一个“起”字拖得很长,更是显得难听而沙哑,涌进人耳膜里的时候,让人有一种头皮发凉的感觉。
宁采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只手握住了红牵绳,另一只手撩开了喜轿的帘幕。
同一时刻,另一边。
已经彻底从泉水的后遗症中彻底恢复的燕赤霞,正双腿交叠的坐在了用灵符摆成的八卦法阵里。
初晨的光晕照在燕赤霞的脸上,微风吹动着周围的符咒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黑山界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流逝不同。
黑山界的一个时辰,对应的是外界的一天。
而在外界现实时间里,付臻红所给的一天期限,已经快过一半。
燕赤霞闭上眼睛默念起了乾坤法诀。
他现在就要去往黑山界。
第171章
黑山界。
宁采臣撩开了喜轿的帘幕,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满脸都充满着皱纹的老人。
老人一头白发,盘了个妇人的发髻,她的颧骨很高, 老态龙钟,然而那微微下陷的眼睛却是异常的有神,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泛着精明和莫测的深意。
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大红灯笼, 见宁采臣正在用目光盯着她看, 于是她嘴角一扬,对宁采臣露出了一个笑容。
宁采臣想到黑山方才对他说得话, 想来这个老妇便是引渡婆婆了。
“下轿吧,新郎官。”
苍老又阴冷的声音从这个老妇的口中说出, 她随即便挪开身体, 给宁采臣让出了位置。
宁采臣点头,握着红绸的另一头牵着付臻红走下了喜轿。
在他的正前方, 是一处十多米长的石桥,石桥的尽头是一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河流。河水是黑色的, 泛着波浪和涟漪,河面上漂浮着无数棺材和红白相间的花灯, 整个画面看起来十分的诡异和阴寒。
宁采臣注意到天空中那红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几乎快成了暗紫色。
引渡婆婆在宁采臣的身上打量了一遍,然后在桥头点燃了一柱香。很快, 袅袅的青烟就从这冒着星火的顶端缓缓飘散了出来, 红橘色的光晕在此刻这昏暗的天幕下如同夜深人静时所闪动的鬼火。
“三香阴阳交汇, 枉死城中铜鼓响, 同棺入眠转为一。”引渡婆婆一边嘴里念叨着这一句,一边将点燃的一柱香插在了香笼里。
“走上去。”引渡婆婆抬起苍老如树皮般的手,指了指宁采臣正前方的石桥。
宁采臣塔上桥, 脚步平稳的向前走去。
引渡婆婆再一次笑了起来,她提着灯笼跟在宁采臣和付臻红的身后,开始念起了吟唱与咏叹———
“荒凉腐坏枯骨坟,阴阳两界荡亡魂。
血契招魂订阴亲,大红喜轿抬新人,
红烛白幡纸花灯,合葬同棺共魂眠……”
宁采臣听着身后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明明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诡异,然而此刻他用红绸牵着黑山往前走着,宁采臣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和恐惧。
相反,他觉得很奇妙,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愉悦和欢喜。忽略掉这过于鬼魅的环境与森冷阴寒的氛围,宁采臣觉得这就像是他和黑山在真正的成亲拜堂。
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红绸,忍不住斜过眼顺着红牵绳看向了与他并排行走的黑山,有那么一瞬间,宁采臣觉得这就像是他和黑山的一生都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