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那天的大雨,还记得那天鲜血淋漓的爬回来的父亲。
如今棺材里的那个,人。
平心而论,容从兰和父亲关系并不好,为他哭丧似乎有些矫情。这也是为什么容从兰一直忍着,不敢让自己哭出来的原因。
可那天的大雨,黝黑的天空,以及满地的红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刺痛了她的神经,让她脑袋钝钝的疼痛的同时,控制不住的让泪水往下流。
那个时候的她确定,她的意识从未有过如此的清明冷静,她也从未像那一刻一样的,爱过她的父亲。
容从兰从未从父亲身上得到爱,只有打骂,无休止的打骂。
那一天,或许是为了维护他作为父亲的面子,不能让人当面打骂他的女儿;又或许突然迸发出了拳拳爱女之心,让容父动了手,送了命。
忽然间,容从兰觉得自己该给他供奉一点酒。
他生前最爱喝酒了。
虽然每次她都是因为酒被打被骂,虽然她对酒深恶痛绝,可现如今,她对酒莫名的产生的一丝亲切和依赖感。
酒的味道,让她感到安心,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
她在破旧的老屋中跌跌撞撞,找到了最后一葫芦父亲常喝的最劣质的酒,明白了世上从此只剩下自己一人。
一块泥碗摆在大红棺材的面前,容从兰颤抖着手倒了满满一碗。
她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扔掉了手里的葫芦。
反正她再也用不上了。
最后,她伏倒在棺材上。没有哭出声,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连串往下落。眼神空洞的让人心疼。
英启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英启差点以为穆桢的情报弄错了。
这间屋子,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不像是能有仙家宝物的地方。
大道至简。清苦的修者常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因为他们就住在这种地方。
一览无遗的小,和,空荡。
第64章
当英启走进房内时,容从兰埋在棺盖上痛哭的脸抬了起来。
她一脸警惕的看着英启,问道,“你是谁?熹宁的人?呵,”她嘲讽的笑了一声,“我什么都没有了,不会和她争,她还想怎样?她会嫁入国师府,我躲得远远的还不行吗?”
“滚!”容从兰淡淡的说了一声。
英启眉头一挑,开始好奇她和熹宁公主之间的事情了。
国师府。
的确,楚国的皇帝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别人知道他们这修仙的一家子,对外宣称她父亲是国师,他们这些人,都是道人。
楚国人对神灵的崇敬极为热烈,国师府在楚国的地位超凡脱俗。
英启笑笑,弯下腰告诉她,“我们不是熹宁公主的人,是国师府的人。”
容从兰听到国师府三个字,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
问道,“是瑛晖道人派你们过来的?”
旋即低下了头,一脸颓丧的苦笑道,“熹宁公主不会让我嫁进国师府的,就算是瑛晖道人喜欢我,又有什么用?”
英启走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从兰。”说话声中还带着哽咽。
英启好整以暇的坐在座位上,觉得容从兰有些可怜。
她也在人间待过,三言两语之间,便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估计是瑛晖看上了人家,然后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看上了瑛晖,于是害的这家人家破人亡了。
只是可惜啊,她还以为是公主不愿让她嫁给瑛晖呢。
瑛晖对女人,和她那个该死的老爹一样,可有可无。长得好看自然喜欢,要是不能在身边,换一个更好看的待在身边也是一样。
要是瑛晖真喜欢她,哪怕是此界帝王来了,那也不能阻拦。
修真者和凡人之间的鸿沟无法逾越,哪怕瑛晖修道修的再不怎么样,这些凡人也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啊。
“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我要你帮忙,也许,我也能帮你。”说话时,英启在看着自己衣裳的料子,上头有一根线勾了,她想拔掉。
容从兰嘲讽的看着她,“你能怎么帮我?瑛晖道长都不能做到的事情,你能做到?”
真是个蠢姑娘啊。英启心头叹息。
“我当然能帮你。”
衣裳上的线头终于拔下来了,她抬头,“你说吧,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说给我听。”
穆桢其实想提醒英启,容从兰的故事和她们无关,可以直接谈条件的。
但在她出声之前,容从兰已然开口了。
“我和熹宁的关系很好。”
第一句就让穆桢皱皱眉头,关系好?
容从兰的声音很苦涩,听的人心寒。
“父亲待我不好,一直以来,都是熹宁在照顾我,给我吃穿。每次被父亲打了,都是熹宁给我送药。”回忆到过去,她的脸上没有带着一丝半点的美好,只有浓浓的嘲讽意味。
“直到两个月前,瑛晖道长来了。他告诉我他喜欢我,要娶我。他要娶一个楚国的女人,来让我们的陛下安心。他选择了我……”
于是噩梦就这么开始了。
那一天,熹宁来到了她的家,狠狠的抽了她两个耳光,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然后用最恶毒的语气告诉她,“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赏你点吃的,赏你点穿的,你就以为自己和我一样了?”
她揪住容从兰的头发,强迫她直视她的居所,“看看你住的这个狗窝!你怎么敢和我抢瑛晖道人?就凭你?”
熹宁把她的头发扯的生疼,看着她的眼睛冷笑,“你兴高采烈的告诉我要嫁给瑛晖,是来炫耀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赏你一条活路,难道就是为了让你来抢我的夫君,抢我的前程吗?”
熹宁冲着她狰狞的大吼声,彻底让容从兰愣住了。
她以为熹宁会高兴的。
她那么高兴的告诉熹宁,告诉她,等自己嫁给瑛晖道长之后,就能时时到皇宫去看她。她们两就能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可熹宁的反应,那么的叫人害怕。
父亲就是那个时候冲出来的,那个从来只知道打她骂她的男人,那一刻用力的给了熹宁一脚,把她踹开。
后来,她被推搡到一旁,而父亲,被人带走。
再次见到的,便是父亲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将整个地面洗刷的一片通红。
容从兰满含愁苦的诉说着自己的凄惨,可英启和穆桢却丝毫不为所动。
英启是个冷漠的人,而穆桢,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心早就冷了,硬了。比起同情别人,她更愿意同情自己。
最后,容从兰吸了吸鼻子,把眼角的泪擦去,梗着脖子带着恨意说道,“我要嫁给瑛晖道长。熹宁不想我嫁过去,我偏要嫁。我要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我要让她的后半生,不得安宁!”
她看向英启,“你要我帮你什么?只要你能让我嫁进国师府,我都答应你。”
英启扬唇,“好,把你家上香的那个小鼎给我,我让你嫁给瑛晖。”
当容从兰的血注入炼龙鼎的那一瞬,一条玉色的小龙从鼎内飞了出来,不过片刻,小龙散做缕缕烟云。而炼龙鼎却仿佛失去了桎梏一般,开始发出灼灼光辉。
英启在眉心处划了一刀,将眉心血滴入。直到看见一条紫色的小雷龙飞入鼎内,才将它收入囊中。
临行前,她告诉容从兰,“我是瑛晖的妹妹,英启道人。等他成婚的那日,我派轿子来接你,带着凤冠霞帔,让你做最美的新娘。”
离开之后,穆桢问她,“好歹是你哥哥的婚事,贸贸然把人送过去,是不是不太好?要是你哥不承认,那岂不是扫了你的脸面?”
英启双手拢在袖中慢悠悠道,“放心吧,这事不难。一个凡人界的公主,算是什么东西?我过去说一声便是。至于我哥哥……”
说到这里,英启眉间划过一抹担忧,“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容从兰……”
“算了,”她一挥衣袖,无所谓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娶一个凡间女子是娶,娶两个也是娶。他要是敢不听我的话,威逼也好,利诱也罢,总能让他服软。”
英启离开容从兰处,第一时间去了熹宁的宫殿。
她和穆桢悄无声息的来到暗处,看到熹宁正在筹备她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