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盯着许先, 眼神十分警惕,身体微微前倾,手也无意识地搭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你是谁?”他问许先。
许先却没有回答, 只说:“你该让她走,她已经死了。”
唐塘立刻朝前走了一步, 脸色不善道:“这和你无关。”
许先叹口气道:“你这是在害她,你已经扰乱了她几世的命数, 现在还不放过她吗?”
唐塘辩解道:“这是最后一次,过完这世我就不会再出现了,所以我希望她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许先轻轻摇摇头,似乎看透了他的念头。
“既然已经决意离别, 何必还要苦苦纠缠,你已经害了她这一世,不如就让她早早去下一世, 度过自己该度过的人生, 那才是对她有益的爱。”
“有益的爱?”唐塘喃喃自语, 转头看向床上的女人。
许先点头道:“对,有益的爱,你现在这样,与其说是爱她, 不如说是自私,你只是是成全你自己,满足你自己的欲望,人总有一死,你不让她死,又怎能让她生,你不让她生,又怎么能说是对她有爱。”
唐塘的神色有些动摇,他握着女人的手慢慢松开。
许先道:“你和她本来就是强求,你们转过几个轮回,她早已经不是你当时在塘畔碰见的那个人了,你自己也知道吧,只是自欺欺人。”
唐塘抬头看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谁?”
许先笑了笑,说道:“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
唐塘没有再说话,只出神地望着床上的女人。
许先也没有再劝,他牵着陆十心离开了屋子。
他说:“他要做的决定并不容易,我可以给他一点时间。”
到了屋外,陆十心终于可以说话,她气道:“为什么你要高高在上的评判人家的感情!?”
许先答:“因为他做错了。”
陆十心更火,怒道:“你说错了就错了?你算老几?还有,什么叫有益的爱?!”
当时她听到这句话就气不打一出来,许先那个语气实在是听得人想翻白眼。
“有益的爱,是合乎情理的,使人不堕落,能抵抗诱惑,得到安宁的,有害的爱,当然就是相反的意思。”许先耐心作答,但却意有所指。
陆十心被他语气里隐隐的奚落弄得很愤怒,她压住火气,以尽量平稳的口气来叙述自己的看法,她感觉许先很享受她的怒火,所以她不会让他得逞。
陆十心首先质问他:“你爱过人吗?”
许先说:“如果是问如同你爱之白那样的爱,当然没有。”
陆十心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首先我觉得你把爱分成有益和有害就不太对···”
许先打断她的话,反问道:“哪里不对?你和之白的爱就是有害的,你害了他。”
陆十心终于忍不住了,骂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没害他!”
“你知道你害了他,你知道的。”许先的声音突然变冷,目光也严厉起来。
陆十心不由得有些害怕,她往后退了一步。
许先说:“你害得他放弃了自己的路。”
陆十心硬声道:“他是心甘情愿放弃的。”
“所以你的爱与他有害。”许先诘问道,他的声音悠远空旷,像从天空中落下来,“而且你们也没有未来,就像唐塘一样,之白还有重来的机会,但你不会有了。”
陆十心听得一惊,问道:“你什么意思?”
许先道:“你可以去问问之白,你敢去问吗?”
他似乎是真的在好奇,又仿佛已经有了答案。
陆十心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朝楼下跑去。
此刻之白正在佛堂里,他朝菩萨拜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久久才起身。
走出佛堂之后,他回身,郑重地关上门,透过窗格,最后看了一眼里头的佛像。
一切都结束了,他这么想着,心里却不见一丝惆怅,因为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张脸,这张脸使得他忍不住笑起来。
之白回过神,关好门正要回房,庙门忽然被人推得大开。
之白回过头,看见陆十心站在门外,她喘着气,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通宝在旁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之白忙走上前,把她拉进来,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通宝见状赶紧关上门,偷偷溜了。
之白牵着陆十心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陆十心真是跑过来的,脸色通红,头上还都是汗。
“肺都跑痛了。”陆十心说。
“为什么跑?”之白问,“跑了多久?”
陆十心接过他递来的汗巾,半天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白看她半天不动,只得自己拿过汗巾帮她擦起脸上的汗来,陆十心只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之白对她笑了笑。
“你会后悔吗?”陆十心突然问。
之白笑道:“后悔什么?”
陆十心犹豫了片刻,说道:“后悔为我放弃的一切。”
之白放下汗巾,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陆十心道:“随便问一问···不是···唉,我还是告诉你实话吧,我不想骗你。”她纠结不已,最后还是觉得无法骗他,骗他她毫不怀疑,毫无担心。
“许先告诉我,你和唐塘一样。”陆十心边说边观察着之白的脸色,“他说我们没有未来。”
之白说:“许先?”
之白语气里有一股故作的平静,陆十心没有听出来,还解释道:“对,是他,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庙里的那个人。”
她以为之白已经不记得许先是谁了
“原来是他。”之白即刻想到了许先揽着陆十心的样子,过了片刻才想起来问,“他认识唐塘?”
陆十心便把今天和许先在一起的见闻如实告诉了之白。
之白听完之后只说:“那么,是他叫你来问我的。”
陆十心没有说话。
之白说:“是他激起了你的怀疑,让你起了疑心,让你开始害怕。”
陆十心忙道:“不全是因为他。”
之白看着她。
陆十心避开他的眼神,却还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你怕我后悔吗?”之白问。
陆十心这才看向他,她说:“我怕,你生气吗?”
之白摇头:“不生气,怕是正常的。”他顿了顿,又道:“因为我告诉你的事情太少,才会让你有种担心。”
他抬手抚着陆十心的脸,笑道:“你因为我而害怕,但是我却很开心,大概这就是他说的有害的爱。”
毕竟原来,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佛爱人并不是要救人出即时的困难,并不是带给他即刻的幸福和欢笑,并不许诺美满,你受你该受的,得你该得的,失去你该失去的,佛会告诉你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你只可以接受,不需为此悲伤或喜悦。
很早之前,之白也是这样做的。
他见过许多苦难,见过许多受苦困顿的人。
有一世,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乞丐,那乞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自己从下到大没吃过一顿饱饭,马上就要死了,拉他的衣角求他赏一点饭,他说没有,那乞丐也不再求他,只缩到墙角,头一低,不久便真的死了,他为那乞丐念经超度。
又有一世,他遇到一个疯子,那疯子说自己一辈子孤苦,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好像就是为了来受苦受难,好像就是为了迎一个死的结局,之白劝她,说了很多佛理,那疯子听了就骂他放屁,之后就不知所踪。
最后一世,他遇到了一个可怜人,那个人十分迷茫,不知该为何活,也不知如何活,之白这次一眼就认出了她,他又劝她,说得是更精深的佛理,但他心理亦有疑问,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世世孤苦,难道她做了什么坏事,他忍不住问她生平,她淡淡说这,一切都平平常常,她不是恶人。
但他已经碰见她三世,三世她都不得好死,想来每一世她的结局都不外乎凄惨至此。
之白心里就此埋下疑问,为什么这个人会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佛会允许一个人受这样的苦,佛的慈悲他还未见到,佛的威严却先令他不忍了。
十世里,他遇见了她三世,最后一世,再见到她,在她未疯未死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