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碰到手机,她的呼吸都沉寂了,心里有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像是触电了似的,手无力地一颤,隐隐猜出了发消息的人。
一条来自韩馥江发来的语音。
佟玲离座,快步跑出房间,在满是油漆味的门口拿起了手机。
“玲。……”韩馥江的声音有些小,混着风的杂音、叶子婆沙声、远处的鸣笛。
佟玲屏住呼吸。她的手使不上力,用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手机很快被她握得温热起来。
韩馥江:“如果你听到了这个消息……”
佟玲蹙眉。她咬着手指甲。大拇指的指甲空隙起了一点皮刺,她用牙咬。
“我可能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就是……死了。我骗了你,我没有去其它城市,不,哪里也没去。”韩馥江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迎着风,“啊,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第一次在死前跟人告别,但我觉得应该跟你告别,不能就这么默默地走了。对不起啊,玲,以后我不能再陪你喝酒了。”
佟玲的手慢慢地捂上嘴,睁大双眼,一滴泪淌过了指关节。
“玲,你在哭对不对?别哭,我很高兴这么做,真的……”手机里传来一声哽咽,又笑了笑,“能离开那个混蛋父亲,能不再被逼迫,不受那些他妈的垃圾束缚,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真的,挺开心的,所以不准哭,玲,不然……不然……”
佟玲紧紧地捂住嘴,已是泣不成声。
语音消息里也有了韩馥江忍不住的哭声:“妈的,说好不哭的,我应该高兴才对的啊。玲,我想让你知道,我他妈的爱你,爱你们啊,真的好爱好爱你们。我想你们这群家伙。我的好闺蜜,玲,我也好想再跟你一起去找宝藏,一起去喝酒。……”
手机里传来一阵吸涕声。韩馥江的声音小了,仿佛被风吹乱了。
“再见了,玲,答应我,如果我死亡的新闻报道了出来,就当不认识我,别去点开,知道吗?别去。记住那个在候车室跟你告别的韩馥江就好,记住那一刻就好……你必须那么做,你要过好你的生活,开开心心的。玲,啊……我不太会说些那种告别的话,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天堂的话,玲,我会在上面罩着你的。好了,该走了。玲,永别了……愿我们下辈子还是最好的闺蜜。”
“嗯,最好的闺蜜。……”韩馥江的声音遥远了,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江!江?”佟玲抓紧自己的黑发,抓得很用力仿佛要拔下来,另外的手颤抖地拨打韩馥江的电话。
泪珠啪嗒啪嗒落在了屏幕。没人接听。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接通。
佟玲不断地拨打着韩馥江的电话,明知她再也无法接电话了,却仍无法停下。不能停下。她哭花了视线。微微发抖。手机发亮的色彩仿佛抹成了一团。
佟玲觉得只要还给韩馥江打电话,她就没死,她就还能笑着揽她的肩膀去玩。
不,江没死,她没死!……
“玲?”佟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
佟玲背对着她。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在哭。仰头,却怎么用力都无法把泪憋回去,哭得下巴都飘落泪珠。
“玲,”佟瑗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哭了?”
大概是佟玲哭得很猛,室内的潘小千也听到了,多舌了一句:“怎么?哭了啊,小女生的啊就爱哭。”
佟玲一下子绷紧后背,让刚碰到她肩膀的佟瑗都吓了一跳。
“你他妈的人渣!”佟玲闯入室内,怒视着坐在桌前的潘小千,“出轨了,还敢跟我说话?你以为我姐不知道吗?你也不撒泡尿,以为自己啥德行!人渣,人渣!……”
“玲!”佟瑗跑过去,听到她说“出轨”这个词后,“咕咚”吞了一下喉,从佟玲的背后走了出来。
一时,室内死寂一片。
潘小千愣在凳子上,手里的酒杯“啪”地一下坠在桌上。酒洒了出来,他赶快站了起来。
爸妈也都不说话了。妈妈一瞥潘小千,又望了望佟瑗:“瑗……”
佟瑗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他妈的才不管。”佟玲抛下这句话,跑出了他们的家。
夜色苍茫,城市的霓虹蒙着冷冷的雾气,佟玲哭得站都站不稳,在楼下扶着墙往小区门口走。
星光乘着海浪轻柔地拍打沙滩,辽阔海面仿佛闪烁万千灯火,飘来一阵阵梦里的歌谣。
夜晚的海滩,李商敞开白色房子的门,从海际线飘旋过来的凉爽气味,安逸,却夹杂了一点点忧伤。
如果不是门廊灯开着,灯光下阶梯上的一团影子,他以为是某个想找地方躲藏的小动物。
“玲?”李商发现佟玲坐在门廊下,抱着自己,背影微微发抖。
他听到了微小的哭泣声。
“对不起,对不起……”佟玲擦着泪水,慢慢地哽咽了,“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要……”
“不,没关系,”李商蹙眉,伸出手碰到了她细嫩的手,被海风吹得好冷,“快进来吧,我给你泡——”
佟玲忽然把身子倾在了他怀里。他怔住了,一动不动。她趴在他的胸膛上泣声不止,泪水湿了他的白色衣裳。
他咬了咬嘴唇,立刻用一只手环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没事了,没事了……玲,我在。我在这里。”李商仰头望夜,心在她的哭声下一揪,眼眸好像涌现月光,那么温柔。
“我在。……”李商亲吻佟玲的头发,把她抱得更紧了。
☆、22
满坡一片藏红色花海。佟玲走着走着,朝下一看,运动鞋陷入了泥土。
她攥住一只腿,想从泥中把它们□□。双手却使不上力。腿也如橡皮发软。
黑色泥土仿佛裂开大口的沼泽怪物,想要把她拉下去。嘶吼着。
佟玲越陷越深,瞪目尖叫。
天际划过刺目的雷霆,无边无际的花海猛烈吹拂,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拍打声。
就在佟玲即将沉入沼泽,一只手高高地伸向天空的一刻,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
“玲。”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嘿!……”
佟玲仿佛从地里拔出的萝卜,被她一下子就拔了出来。
“江!”佟玲笑了起来,也不管衣衫满是污泥,跑上去拥抱救了她的韩馥江。
她将下巴枕在她散发好闻气味的肩膀上,附在耳边一笑:“我以为你死了呢。”
韩馥江用手撩起耷拉在佟玲眼前的一缕发丝,看着她的双眼:“对啊,我已经死了,玲,你忘了?”
佟玲放开了她,泪水哗啦淌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她的微笑。
“再见了,玲,以后我可能就没法过来找你玩了。”韩馥江说完,化作飞旋飘舞的藏红色花瓣,去了。
“江,别走,别离开我!”
“江!……”
佟玲睁开双眼。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立起来,用手揉去眼角的泪,刚才的是一场梦。
佟玲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窗户拉着宽敞的白色帷幔,从空隙透进的光线下,淡金色混着白色的墙纸上的装饰画玻璃闪烁光泽。
房间有一种干净的清香味,仿佛用香皂涂抹过帷幔或擦过铮亮的瓷砖。
床脚的对面,白瓷壁炉有些许枝梢的灰烬。毛巾挂在炉罩上烤干。她的一件绿褂子默默地趴在金色的壁炉架上。
佟玲垂落的目光从壁炉架上的白瓷陶器掠过。
猜出是李商的家。
她从被窝爬出来,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除了褂子被脱了下来,那条黑色铅笔裤仍然还温热地裹着细腿。
她用手提了一下黑色T恤的领口,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拿褂子。把褂子拿在手里。握紧了它。
强迫性思维在脑子里嚎叫。
佟玲把褂子握得更紧了。
“江。……”佟玲沉默地落泪,手慢慢地滑过壁炉寒冷的白瓷砖,坐在了地上。
下了楼,佟玲看见李商正跟他的客户坐在房间对谈。她没有打扰他。轻轻地问候了一下正在擦桌子的老婆婆后,迷迷糊糊地开门走了。
一天的工作下来,佟玲沉默少话,招待服装店的顾客也实在挤不出微笑。一闲下来,她就想起了韩馥江,随之默默擦泪。
她会不断地打开韩馥江的微信,试着拨打她的电话,上网搜索,努力回想那天韩馥江在候车室走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