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庄洲头都不抬, 漫不经心问道。
女孩攥着小指头提气又闭嘴,犹犹豫豫盯着他不说话。
“妈妈说明天要带我们去春游,爸爸你去吗?”
“我不希望再听到你叫我爸爸。”庄洲合上书,抬头看她, “小鬼, 知道吗?”
他不得不第无数遍重复这个话题,再次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他划得泾渭分明的界限一次又一次被人踩线,以至于肉眼可见的他的情绪落了下来,所剩无几的大方宽容也不能很好的在孩子们面前展现。
子漾从善如流,越挫越勇,“那叔叔,你去吗?”
庄洲嘴抽了抽,“……叔叔?”
“他不想去你叫他干什么!”子锐不满他高傲态度,走过来拉住妹妹手腕,两人坐到桌对面的沙发上。
子棋跟着走了过来,在走过庄洲时,顿了一下,庄洲轻哼了一声,抬头大大方方回视他。男孩墨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不属于孩子的深意光芒,回视他的目光冷清又淡然,真正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
庄洲颇觉有趣,挑起嘴角,眼里泛上吊儿郎当的玩味笑意,“怎么?”
子棋漠然摇头,收回直利目光,板正走过他身边,气度从容,沉缓平静,虽然孩童的身影让他这样的动作透着点不伦不类,但是意外的符合他那张冷寂的脸和浑身散发的八风不动的气息。
庄洲心里感觉微妙,六岁多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沉稳老气的一面,家庭原因?
庄洲摇摇头,心里微哂,接着看书,自觉他并不能扮演那个非他不可的角色。
对边,三个小孩子挤在一个长沙发上窃窃私语。
“大哥,你为什么不跟爸爸说话?”子漾眨着单纯的眼睛问,丝毫没有几分钟前被人喝令不准在这样称呼的委屈无辜。
子棋摇摇头,没什么感情的说:“没必要。”
子锐仿佛找到了同仇敌忾的队友,义愤填膺说,“就是,你没看见那人不想理我们吗,你还非要去黏他,丢人!”
“丢,丢人?我没有……”子漾不敢置信,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瘪瘪嘴,说着说着再忍不住,湿红的眼眶扑簌簌往下掉金豆豆,子锐立马就慌了,平时自己嘴巴子厉害,子漾从来不吃他这套,怎料无心的一句话竟会惹哭了妹妹,瞬间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
子锐抬手给他擦眼泪,子漾拍开他,转身载进子棋的怀里,抱着大哥的胳膊呜呜就哭了起来。
子锐一个头两个大,喉头一酸,也有些哽咽,委屈巴巴看子棋,“大哥,我没要凶她啊……”
子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不带责怪,但是子锐却觉得他受到了他在学校时看到家长打他不听话同学的屁股时的待遇,屁股火辣辣疼,咬着嘴像个憋闷酸涩的小老虎硬是不吭声,闷闷低头。
子棋轻拍着怀里哭不停抽噎的妹妹,看了看旁边散发低沉气息的黑脑袋,蹙眉将目光看向对面,一动不动。
庄洲低头看着书,耳边萦绕着那边传来的低低呜咽声,萎靡气氛他不抬头都察觉得到,更别说还有一道直白目光大喇喇直直盯着他。
庄洲倍感头疼,心里已经把陆菟咬成了碎片,那个女人的话,他当初就不该信!
揉了揉眉,庄洲忍无可忍,啪的合上书,刚要说话,惊异声音打断了他,“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子漾怎么还哭了?”
陆菟蹲在沙发前,揽着子漾问,上楼前还抱着点渺茫希望想给他们点私人空间,让真正的父子们好好相处,谁料她一下来,眼前场景没把她气的昏过去,三个孩子跟面前有头饿狼似的,挤在一团畏畏缩缩,子锐明显情绪低沉,子棋虽然一如往常面无表情但还是能察觉他也不高兴,子漾更是直接被吓哭了。
而对面那个大马金刀坐着的庄洲,就是那个凶残大恶狼,对眼前状况视若无睹。
“你干了什么?”陆菟惊讶地看着他,庄洲整个人虽然剧毒,但是还不至于对孩子们通下狠手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庄洲:“……”
他无辜地伸手,“我什么都没干你信吗?”
陆菟看了看仨孩子,哈?什么都没做就让三人溃不成军?陆菟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这仨孩子战斗力有多强呢。
庄洲对着陆菟你在逗我的眼神,更头疼了,捏了捏眉心,“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上楼了。”
他没什么精神的离开。
“嘿,庄洲你……”陆菟刚要呵斥他,子漾拉住她的手,“妈妈,不要怪爸爸,他没有做坏事。”
陆菟明显不信,蹲下看着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耐心问,“那你哭什么啊?”
子漾哼哼吸鼻子没说话,子锐先跳了出来,“你、你别哭了。”他臊红着脸,声音也快哽咽了,“是我把妹妹气哭了。”
“你?”陆菟三观震碎。
五分钟后,陆菟咬牙,说来说去,还不是庄洲那个杀千刀的惹出来的事。
但是对着殷切的子漾,她又实在说不出他不承认你就别叫他爸爸的话,索性将矛头都对准了庄洲。
周六一大早,别墅早早就空了下来,Lime团接了一个综艺表演,勤快的去候着彩排。
庄洲临上车的时候,陆菟凶着脸把他喊到了一边,上来对着他就是一句冷哼。
庄洲以为她因为昨晚的事来找他麻烦,心情很好的准备听听她能说出什么高论,谁料她脸变得迅速,慢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卡通塑料包裹的东西,递给他说,不好意思道:“你们能配的盒饭肯定没我这个好吃,给你。”
“什么?”庄洲盯着塑料纸上画着的粉色小熊,不知什么情绪的问。
“饭团。”陆菟瞅了一眼上面穿裙子跳舞的小熊,揉了揉发红的耳朵解释:“一会要陪孩子去春游,做了一些吃的,我手艺那么好,当然要让你尝一下嫉妒死你这个只能吃盒饭的小苦逼。”
庄洲反唇相讥:“盒饭吃的是成就感,你懂什么?”
“哼,我这饭团还是合家欢的快乐感呢。”陆菟还是没忍住,“不就是邀请你一起春游吗?至于那么没风度吗?”
庄洲拿人手软,也可能今天心情好,终于没怼回去,冷哼了哼,“我本来就有工作,不能答应孩子的事为什么要哄人。”
“那你就不能好好说嘛。”陆菟无奈,“你不知道子漾为你都哭成灯泡眼了,还非要我也给你送个饭团。”
“是吗……”
庄洲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第一次有五谷杂陈的复杂感涌上心头,他记得那小姑娘特别活泼天真,百折不挠,也不知道像谁,越挫越勇总往他这边凑,昨晚她呜呜哼声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
庄洲:“走了。”
陆菟看他不拖泥带水的步伐,上车拉门,隔绝所有繁杂,无力的摇了摇头。
初春时分,万物复苏,柳树出嫩芽,燕雀衔泥,正是春游的好时候。
出门的时候,太阳光不太炽热,到达市中心的大公园的时候,温度刚刚好,偶有微微小风在脸颊缓缓拂过,十分惬意。
早就谋划的春游今天终于实现,陆菟看着仨孩子在草丛追逐玩闹,铺着她带的长方毯,将起大早做的便当和早就准备的零食一一摆出来,然后看着他们嬉戏,给她们拍照。只是,即使他们很买账的欢欣雀跃,陆菟还是能察觉,那仨孩子情绪并不高。
陆菟叹了口气,小孩子的心思倒是比大人还重啊。
“子棋。”陆菟摆摆手,将一直没和她认真交流过的子棋喊过来,在三个孩子中,他最不像孩子,默默接受,默默顺从,好像没有一点想法,但陆菟知道他偏偏是最有想法的。
子棋走过来,看着她并不说话。
陆菟顿了顿,有些抱歉地说,“我虽然说要做个好妈妈,但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你是不是还是对我很失望。”
“不。”出乎她预料的,子棋答的很快,“你做的很好。”
“对不起,我想说,妈妈也很在乎你。”陆菟往他旁边坐了坐,拉住他的手,歉疚道:“你生病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真的很抱歉。”直到现在,陆菟都很难说服自己将一个六岁发烧的孩子抛在了家里。
子棋抬头,默默看她。
陆菟轻声问:“嗯?”
子棋:“你很好,你一直这样,不要再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