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福克公爵喜滋滋的称:“烟草进口初步调查已经有了。我和彭布罗克伯爵正在核实。就现行报告来看,利润确实不小。”
塞西尔汇报:“王家内科学院研究了苏格兰的报告,绝大部分学者都认可弗卢德的笔记内容。牛痘接种计划将在五月之前公布,并在伦敦周边率先推广。”
玛丽听着,含笑点头。这时,格雷欣道:
“陛下,您前些日子预言西班牙三十年内必然衰败……我很想请教,您的具体分析。”
玛丽望着财务大臣那张恳切的脸,又瞟了眼身旁似乎同样感兴趣的弗朗索瓦,开始侃侃而谈。
“我曾听过这样的‘海权’理论:‘谁掌握了大海,谁就掌握了贸易;谁掌握了世界贸易,谁就掌握了全世界的财源,因而他就掌握了世界本身’。”【注三】
“瞧瞧这些年,远洋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谁都不会怀疑海洋是多么重要。而如此暴利的海上航线,必然需要强大的军事力量来保护。”
“我还曾听过:‘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军事是经济利益的继续;战争,则是利益矛盾发展到不可调和的产物’。”【注四】
“这更是说明,海军不应是囿于名声的称霸工具,而是重要经济贸易工具。”
彭布罗克伯爵点头格外频繁,眼神中透着一股“我府上常有此类讨论”的自豪感。其余诸大臣,皆认真侧耳倾听。国务大臣带来的助理沃尔辛厄姆“刷刷”做着笔记。侍女比顿盯着同样奋笔疾书的李乔,仿若发呆。
“西班牙现今就走入了歧途。在地中海集结舰队,同遥远的奥斯曼土耳其争霸,他们能得到什么呢?夺取东地中海的岛屿,最能给威尼斯带来利益;挫败异教徒,最能增加的是罗马教廷之权威;西班牙加入战争,除开给予腓力二世‘天主教忠实捍卫者’的荣光,国家并无多少实际收获。”
“这简直是财政的灾难——海军耗费庞大的开支,却只用作了耀武扬威。”
玛丽忽然顿了顿,侧头注视起她的丈夫。
他的祖父、法兰西第一个叫弗朗索瓦的国王,用尽手段和教皇争利,还不惜与奥斯曼结盟、来对付哈布斯堡的查理五世;他的父亲,时常对胡格诺派喊打喊杀,却也逮着机会就要利用教廷;比较起来,他对天主的感情,其实更虔诚更淳朴。
好在,此刻,弗朗索瓦神态平静,对她这种缺乏宗教荣誉感、世俗利益至上的国家主义论调,并无不满。
玛丽心里一阵轻松。“西班牙的另一个失误,在于他们的殖民地政策。”
“因为历代君主的宗教执念,他们在殖民地,花了太多工夫在传教布道上。”她忍不住,先吐槽了句无关紧要的。“其实这也无妨。最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在美洲发掘了太多金银矿,因此获得了太多财富。”
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玛丽解释道:“财富来得过于容易,致使西班牙人丧失了发展其他产业的动力——既然手握金银,很容易、很迅速便能从邻居那里买到必需品和奢侈品,那又何必费劲去完善本国的工农业呢。就算想投资生利,恐怕也会更倾向于海外采矿项目。”
“另一个弊端,就是金银大量涌入,市场上货币过剩,造成通货膨胀。物价提升,影响了当地制造成本,更使得他们的产品,在国际上丧失了竞争力。因此其工业,可预见的,还将进一步衰落。”
“另外,西班牙奉行严苛的宗教排异制度。被他们迫害的‘异端’、被他们驱逐的‘异教徒’中,其实有许多勤劳、能干、精明的人。西班牙这种不宽容,生生挤走了国内的部分活力,只会让自己衰败更快。”
玛丽总结道:“因此,我相信,一个重视国家利益胜过君主个人名誉,学习掌握经济规律,宽容的、不受宗教见解所操纵、专注于世俗的政府,定能比西班牙走得更远。”
格雷欣率先大赞:“您说的经济规律,太精彩了,我的陛下!于国家而言,金银固然意味财富,但最大的用处不是消费……要设法让金银流动起来,创造更多财富!”
“是的,王国应继续积极进取,发展工农业,开拓海外贸易,把注定衰落的西班牙的市场份额尽量抢过来。”塞西尔亦有几分激动。“可以指望的是,西班牙经济衰退,长久下来,必会影响到其海上军事力量。到时候,我们定能洗刷曾被他们攻占普利茅斯的耻辱。”
跟风投资了霍金斯和德雷克的诺福克公爵,搓着手道:“要继续鼓励私掠船,加速对他们的打击……”
沃尔辛厄姆尚无资格插话。但是他的笔,划动得更起劲了。他心里不断琢磨着:宽容的、不受宗教见解所操纵、专注于世俗的政府……这确实对国家是最有利的。那么,他作为一个新教徒,也该放下对天主教君主的成见,全心全意、为英格兰之崛起贡献力量?
臣子们一片叫好声,弗朗索瓦听来竟有几分恍惚。他直到近期,才彻底明白,这个岛国的最高国务团体,跟法兰西内阁有太多的不同。
他们大多世袭历史尚为浅薄,不一定有深厚的根基,却富有活力,洋溢着强烈的民族自尊,更关心国家进步。他们更少考虑封建贵族的利益,更拥护君主;在和议会的对抗中,内部更少勾心斗角,能形成团结的中央政府。
他的目光扫过英格兰群臣,又回到玛丽身上。这样开明和谐的御前会议,究竟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君主孜孜不倦营造的结果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基督教,应是对奉耶稣基督为救世主的各教派统称,亦称基督宗教。我国某些历史翻译,一度把新教称作“基督教”,其实该改过来。
【注二】唐·胡安这个奥地利亲王衔,仅仅表示对他血脉身份的官方认证,即承认他是查理五世之“合法”王裔,并无封地;理解为“奥地利王子”也可以。他之前虽然被腓力二世抚养,但说到底是个没名分的私生子,因为这次立功,给他正名了。
德语区,这个“亲王”Prinz,有时也翻译成“王子”,算是个泛指的概念;低到什么诸侯的的孩子都可以叫Prinz(格林童话里王子多如狗呵呵),比世袭皇帝家、哈布斯堡家正统子代的“大公”头衔其实要低级。
另,“奥地利公主”安娜/伊丽莎白。作为王女,她们的正统翻译,应该是“女大公”。本文之前用“公主”指代,是希望便于理解。其实这把她们头衔说低了,因为在德语区,公主类似于“王子”,是个泛指的概念。所以,大家可以理解,明明有名的茜茜公主只是公爵之女,同样可以叫公主的……
【注三】摘自《文明的故事》,原作可能来源于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但英格兰的雷利,后来会提到相似的观点。后文中,此人也会出现。
【注四】观点源自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列宁阐述且实践,将之发扬光大。
西班牙衰落是多方面的。本章分析主要参考《全球通史》以及《文明的故事7》
第66章 中央(捉虫)
当弗朗索瓦向玛丽表达对英格兰枢密院的羡慕时, 玛丽莞尔道:“这,有着漫长的历史渊源呢。”
自从西罗马帝国为蛮族所灭,欧洲便进入了俗称的“黑暗中世纪”。几乎没有统一的国家, 大大小小的贵族逐级分封;所谓的最高君主, 更像是世袭的盟主——偶尔主支绝嗣, 还会回归到各部“选举制”。最常用来形容中央疲软无力的一句话,便是: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这意味着, 大批领主, 尽管名义上是国王下级,却没有直接效忠的义务。
然而公元1066年,法国的诺曼底公爵威廉(此君祖上其实是北欧诺曼人,和法国国王讲和、甘愿被同化的维京海盗)渡海而来,彻底征服了英格兰, 让此地的盎格鲁-萨克森居民, 全部匍匐于他脚下。这位英格兰国王,下令调查全国土地情况,把封臣的家底摸了个透,并汇编成书, 名曰《Doomsday Book》。
直译是《末日审判书》, 其实写的全都是土地赋税人口情况。据说是因其不容置疑、犹如末日之审判一样确凿肯定,而得名。也有说, 书名源自他麾下调查员事无巨细,一一彻查,严肃凶狠不讲情面;使被调查者深觉无可隐瞒无处遁形,犹如接受末日审判一般。【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