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念于陆小凤帮他杀了灭门的仇人,霍天青,还递给他了一个油布包。
陆小凤苦笑,霍天青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但偏偏就有人愿意把这个账算在他的头上。他接过那个油布包,拆开后看到,里面竟然是一条染着斑斑血迹,还带着黄脓的白布带。
陆小凤看着这条白布带,哭笑不得,“你送这个给我,为的就是报恩?”
胜通点点头,没有否认,沉吟道:“这条布带在平时看来,也许一文不值,在此时此刻,却价值连城。”
陆小凤怎么看这条布带也看不出什么明堂,偏偏这和尚说的严肃,看来并不像是开玩笑,陆小凤好奇道:“这布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有一点。”胜通说道,“这布带是叶孤城身上解下来的。”
陆小凤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正找叶孤城找的辛苦,没想到终于有了线索。
这里是一处潮湿而阴暗,地方不算窄小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还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墙壁上都是积尘,墙角里还接着蜘蛛网,油灯旁还放着残破的经卷,上面也落着厚厚的灰尘,也不知多久没被人翻过。
叶孤城躺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他本不应该在这样破旧不堪的房间里,但这里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最好的疗伤的地方。
谁能想到白云城主会在一个破庙里养伤?谁也想不到。
他必须要活到九月十五!
只有当自己静静躺下来的时候,他才能想很多事情。他想起了多年来,每日晨昏,无间断的苦练,想起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对手的血流过他的剑身,也想起了白云城的碧海青天,灿烂的阳光,细软的沙子,白玉般美丽的浮云……
他想死,又不想死。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总是在各种时候生出矛盾的欲望。有时候他在想,这一战到底有没有必要,但也不过是想想。
突然,他听到窗外有风声掠过,叶孤城坐起了身,他的剑就在桌子上,反手一拿,已握住了了剑柄。
“用不着拔剑。”窗外的人笑道,“若是有酒,倒不妨斟一杯酒。”
叶孤城的手缓缓放松,他认出了这个人,“陆小凤?”
“你想不到我会找到你?”陆小凤从窗户里跳进来,看着他,笑道。
叶孤城没说什么,只是坐到唯一的那张凳子上,然后才缓缓说道:“你本不该来,这里也没有酒。”
“没有酒,却有朋友。”陆小凤微笑道。
朋友,是叶孤城想都不敢想的身份。他可以是别人的城主,是师父,是对手,是仇人,却从来不是朋友。偏偏陆小凤到他面前三番两次要和他交朋友,叶孤城心中微热,但脸上还是冷冷的,“这里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杀人的剑手。”
陆小凤靠着桌子,笑了,“你若是不把我当朋友,这柄剑早就该架在我的脖子上。”
叶孤城沉默了,只是看着他,片刻后,问道:“你来做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说道:“要决战之前,你本不该和唐家的人动手,你应该知道唐门的暗器除了他们自己的解药,确实无药可解。”
叶孤城脸上一僵,“你已经知道了多少?”
“也许我知道了太多。”陆小凤在知道那个白布带是叶孤城的以后,他的疑惑基本都解开了,叶孤城根本就没有完全解开唐家毒,他带着那么多侍女,还撒着花瓣,不过是为了要掩盖身上伤口的腥臭味。
可是按照叶孤城的身手,又怎么会被唐天仪所伤,他本不该有机会。陆小凤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叶孤城听完,手紧紧握了握,“这件事我本不愿说,他能有出手的机会,是因为我在拔剑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吹竹声。”
陆小凤脸色一变,吹竹声,又是吹竹声!他忙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一条赤色的毒蛇?”
叶孤城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今天一天中,我已经有一个朋友死在了那种毒蛇下,还有一个躺在床上。”陆小凤沉声说道。
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他们,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京城的水越搅越浑,陆小凤和叶孤城沉下了脸,各怀心思。
第五章
九月十四
昨天晚上因为欧阳情的事情,李燕北没有留在十三姨的公馆里,而是在后来又去了他的第十个公馆。
他从第十个公馆里走了出来,微凉的晨雾在街上弥漫着。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走着,但今天的步子格外的沉重,他脸上还带着些疲倦,因为他昨晚根本就没有睡着。
十一年来,他每天早上都沿着同样的路线散步,后面总有一大群人跟着,然而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
太阳尚未升起,街上只有零星的做早点的摊子,今天似乎比昨天还要冷,寒气侵袭着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
他已经五十了,不再年轻。
对面也有一个人沿着路边走着,李燕北还没看清他的脸,就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和再熟悉不过的两撇胡子,“陆小凤?”
陆小凤看到他,笑道:“如果有人能每天早上都到外面来走一走,一定能活的比较长。”
虽然陆小凤在笑,但李燕北能感觉出他笑得并不开心,“你一直在外面?怎么不去十三那里?花公子也在那儿。”
陆小凤笑得更勉强,“我怕。”
“你怕?”李燕北吃惊的看着他,“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不等陆小凤回答,李燕北马上反应过来,说道:“你不敢去见欧阳?”
陆小凤点点头,不知道欧阳情现在醒没醒,情况有没有好转。如果她已经醒了,对着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他又该说些什么。
李燕北看陆小凤沉默,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已经好很多了,花公子已经看过。”
“那就好。”陆小凤长长的吐了口气,又看了看李燕北身后,说道:“今天怎么就你自己?经历了昨天的事情,你今天本该小心一些。”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李燕北说完沉默了许久,和陆小凤并肩而行,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叹道:“这十一年来,我每天早上都要在这些地区里走一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刮风下雨,我都没有间断过。”
这些地区是属于他的,他走在这些古老而宽阔的街道上,心里总是满足和骄傲的,就像凯旋而归的大将军检阅自己的士卒,帝王在巡视自己的国土一样。
“今天也一样,却也不太一样。”李燕北说道。
“哪里不一样?”陆小凤问道。
李燕北停了下来,看着街道两旁古老精雅的店铺,眼里充满了悲伤和留恋,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因为今天已是我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为什么是最后一次?”陆小凤诧异道。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说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儿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和李燕北认识多年,确实从来没见过他的儿子。
“我有十九个儿子,最小的才两岁。”李燕北慢慢说道,“他们都是我亲生的,是我的血中血,肉中肉。我今年已经五十了,外表看起来虽然还很健壮,其实已经是个老人了。这个赌局,我输不起。”
陆小凤这才明白李燕北的意思,“难道你已经将这地盘卖给了别人?”
李燕北垂下头,苦笑道:“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他们给我的条件实在太优厚。”
“他们是谁?又给了你什么条件?”陆小凤实在想不到能有谁有这个财力买下李燕北手下的这片地盘。
“是北宗的宗师,白云观的观主,顾青枫。”李燕北说道,“他们不但愿意承认我跟杜桐轩约定的赌注,愿意帮我解决这件事情,而且还保证将我全家大小,全都平安送到江南去。”李燕北想到这儿,总算笑了笑,“你常去江南,那里真的是个山水养人的好地方。孩子们若能在那里长大,以后绝对不会长得像我这种老粗。西门吹雪这一战若是败了,我就立刻会变得走投无路。”
陆小凤知道,无论是谁带着十九个儿子,他能走的路本就已经不多。
“顾青枫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怎么没听过?”这话题太过沉重,陆小凤想了想,换了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