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弯弯翘起了小下巴,一副倨傲之态,手臂还紧紧搂着他的劲腰,元聿侧目望向她,低声道:“你要朕,怎么支持?”
“和离的案子是不是要交给昭明寺审理?”
岳弯弯眨了眨杏眸。
元聿嗓音微暗:“是。”
岳弯弯眉飞色舞:“那最好啦,昭明寺的冷大人我觉着很好,很可靠,而且是个好人,这案子,交给她最是合适不过了。”
元聿脑中似有什么蹭地一声崩断了,脑中突然掠过前几日董允回来报信的话,说冷青檀不但靠近娘娘一尺以内,还摸了娘娘的手,手把手地教她使用连弩。娘娘对冷大人印象也极好,称赞了一路。那些称赞的话,元聿是没有听到,也只当董允小题大做而已。没有想到时到而今,岳弯弯终于再度提到了冷青檀。
并且,皇后将他夸得,似乎远远胜过他这个陛下。毕竟,她可从未说过自己好话。哪怕是上次帮她拟了罪己诏,事后,她也只用了几块咸蟹黄酥作为谢礼。
陛下的心中第一次掠过一种陌生的感觉,危机感。
但他的小皇后一点也没察觉,继续说着:“我不但要让傅宝胭得回她的嫁妆,并且,还要聂羽冲赔他家的三成家产,体体面面地和离!”
她转眸对元聿道:“负心薄幸、寡廉鲜耻的男人,就应该受到别人的唾弃。”
他一滞,有种被指桑骂槐的错觉。
元聿叹了口气,“朕知道了。和离的案子朕会放在心上,届时朕让晏相亲自助你们审理。”
晏准可是如今元聿手里最好用、最可用之人,可怜晏相,能者多劳,哪里人手不够,便被不断压榨他的陛下派遣去哪里。如今,连底下官员和离的案子也要亲自旁听了,想想他都廿四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呢。委实可怜了一些。
但晏相的婚事,陛下却好像一点不操心。连妆成她们都偶尔会在私下说,晏相龙章凤姿,只可怜怕是要一辈子不得成家了。
次日大早,妆成那边请了太医院过来为皇后看诊。
其实自打怀孕以来,岳弯弯受的苦便比寻常初孕的母亲要少许多,这孩儿乖巧娴静,在她的肚子里很少闹腾。如今月份渐大,越发地稳重了起来,没事绝不胡闹。
江瓒看诊之后,道仍是如常,并无异状,平日吃的药也可以停了,只需在饮食上稍加留心,便没有大碍。
岳弯弯放下衣袖,对屈膝跪在身侧的江瓒微笑说道:“江先生,你真的不必每次都这般客气,礼数周全,咱们在南明的时候就有交情了不是吗?”
江瓒微微汗颜:“微臣不敢。”
岳弯弯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娘娘。”清毓莲步轻移,拨开一道如雾的绢纱垂帘,道,“二位夫人来了。”
岳弯弯一喜,“让她们进来。”
“诺。”
林氏搀着傅宝胭进来的。
傅宝胭脸色苍白惨淡,一身素藕色纱衫,色泽淡得几若透明,她的怀中抱着一只玉雪玲珑的狮子狗,狗乖乖地把下巴搭在她的臂弯里头,轻轻地吐着它粉嫩的舌头。
岳弯弯一见,就心生喜爱,忙不迭把自己绣了很久的芍药纹锦带取了出来,替傅宝胭的狗奶团儿戴上。
“多谢娘娘。”傅宝胭抱着狗,福了福身子,道。
“这没什么,我顺手绣的,绣得不是很好看,用在人身上就怠慢了,正好可以拴在奶团儿的项圈上做点缀。”岳弯弯携她入座,林氏也自寻了一张太师椅,围向皇后而坐。
这时,傅宝胭和林氏才留意到了跪在皇后罗汉床畔的一名男子,他佝偻腰背,垂面敛眸,侧面背着一只古旧的药箱,一副郎中打扮。皇后怀有身孕,宫中出入有太医不稀奇。但傅宝胭却在看向江瓒之时,似整颗心都被电流击中一般,她怔了怔,差点儿灵魂出窍了。
“你……”
她出声唤道。
江瓒起身,弓腰作揖到地:“娘娘,微臣告退。”
说罢,他揽上自己的药箱匆匆退出了甘露殿,整个过程之中,没对任何人,有过任何回应。
见傅宝胭的目光还始终停在江瓒消失的那处角落,林氏也禁不住有几分好奇:“怎么了?宝胭?”
“我……我……”
傅宝胭有些激动,但说不出话来,渐渐地,她惭愧不已,垂下了头。
林氏是七窍玲珑心肠。傅宝胭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对她的事林氏可以说了若指掌,当下就联想到了早些年傅宝胭出阁前,那桩没有结果的姻缘,林氏惊讶不已:“宝胭,难道这太医就是……”
傅宝胭面色惭色和愧悔,慢慢地,“嗯”了一声,“我不可能认错。”
纵然过了数年,他如今已不是当初那般少年姿态,但傅宝胭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青衫落拓的男子。
林氏和岳弯弯亦有几分惊奇,世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四年以前,那太医还只是一个游历四方的江湖郎中,身上无权无财,无一长物,嫌贫爱富的傅家二老坚决不肯同意他和傅宝胭在一块儿,棒打了这对鸳鸯。如今几年过去,傅家二老身死魂消,又哪里能料得到,他们苦心为傅宝胭挑选的女婿竟是如此一个负心男子,而当初他们看不起的江瓒,却摇身一变成了宫中为皇后主诊的太医。
岳弯弯虽然也知江先生心中怕是有一道不为人知的情伤,却没想到以这般的方式,让她发觉了。
世事果真弄人。
“傅宝胭。”
她倾身问垂眸不语的傅宝胭,“江瓒一直蹉跎至今,也没娶妻。”
傅宝胭抬起头,美眸噙泪,一瞬不瞬地,满眼悔意,“可我配不上他了。”
岳弯弯道:“配不配得上,你说了不算。如果江瓒心里还有你的话,那就皆大欢喜了,你要不好意思问,我帮你试探一下。不过你如今暂且还是有夫之妇,不适宜出面,本宫替你问,也不适合。这样吧,三日后,本宫还有晏相,咱们昭明寺官衙见。等你和离成了自由之身,便无顾忌。”
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竟肯如此相帮,傅宝胭实在不胜感激,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岳弯弯推手,“哎,感激的话就不必多说。林夫人,你今日回去以后,协助傅宝胭在聂家取证,包括聂家伺候主子的小厮和丫头,把时间线仔仔细细地理清楚,还有聂羽冲是怎么负心宠妾灭妻的,理清之后再送本宫一份。”
林氏与傅宝胭一同起身叩谢:“多谢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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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甘露殿外的那株百年的西府海棠树, 到了这个时节已是朱紫殂谢,只剩了满树的油绿叶子。
元聿来时,听郑保说, 皇后正与林氏、傅氏交谈,他皱了眉, 不愿见外妇, 人便定在这儿, 立了有小一会儿了。
那团青绿如油的墨光之间,藏着一缕绣着缠枝花纹的锦腰带,随风招摇, 每每目睹, 元聿便会想到郑保此前的各种明示暗示。他的目光便会从海棠树上, 移到郑保的身上。郑保无比汗颜,敛容佝腰, 大气不敢喘一声。
未几,傅氏等人与皇后说完话了, 两人从甘露殿退了出来, 元聿本不愿高调弄得前前后后呼呼喝喝的, 扰人清净, 但林氏眼尖, 还是一眼便发觉了海棠树下的皇帝。于是林氏将傅宝胭的玉腕一扯, 傅宝胭也惊诧,没想到正撞见了陛下, 跟着人便被林氏扯到了元聿跟前。
两人一齐行礼。“陛下圣躬金安。”
傅宝胭的怀中还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长毛狗,狗热得耷拉着眉眼,轻吐小舌,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朕安。”暑热难耐, 就算是在这海棠树下吹着夏日绵长的细风,奈何身上厚重的袍服密不透风,元聿此时,已实在懒得应付这二人。
然而他的目光却倏然一停。
那只长毛畜生的脖颈之上,竟然拴着一条极为眼熟的锦带。
他常来甘露殿小坐时,便看见皇后坐在靠窗的那方罗汉床上,温柔安静地垂着眸,穿缀着手中的丝线,那熟悉的海棠芍药攒枝花纹,想认错都不可能。
傅宝胭见陛下多看了几眼自己的狗,既纳闷又惊惧,与林氏对望了一眼,俱不敢说话,更不敢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