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场兄妹之间的密谈结束之前,也是李湉自己,在萌生了另一个念头之后,顶着也许是怒到极致的李泓的训斥,仍旧提出了那个计划。
而最终,她成功了。
她的皇帝哥哥答应了。
李泓答应她的那一刹那,其实李湉有些说不清,心底涌出的是轻松还是悲哀。
仿若过去的十几年,都是脆弱的梦境一样,尽管泛着琉璃一样瑰丽的色泽,却那样脆弱易碎,只是一碰……
像是此刻,坚决地穿着一身长公主朝服,而非大红色的出嫁喜服的李湉也并不十分清楚,李泓容许她在穿着上的这点儿任性之举,是出于对她的疼爱怜惜多些,还是出于对她的愧疚难安多些。
不过如今,也都无所谓了。
景国的康乐长公主,终究还是出嫁了。
远离亲人,远离母国。
也即将,远离爱人。
……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景国康乐长公主的和亲之路的路线,绕开了多年以来骁国和景国屡发争端的主要战场,也就是景国大营,穆长戈的所在。
车队一路上,也算声势浩大。
除了藤萝和青萝两个陪嫁的侍女外,景国朝廷自然也安排了陪嫁的随从护卫,马车上装着李泓为唯一的妹妹准备的堪称奢华的嫁妆,而骁国的人却并不多。即使是如今已算是敲定了未来三十年和平的协议,两国之间仍旧有很大的保留,至少景国暂时还不允太多骁国朝廷或者军方的人深入景国腹地。所以骁国来接亲的人不多,还并不能靠近李湉的车驾,在车队中较靠近外围。
所以当在一处密林附近扎营休息的时候,突遇野兽兽群袭击的时候,这部分骁国人也是首当其冲受伤的。
在兽群突袭引得整个和亲车队都混乱了那么一会儿的时候,本该被层层保护在最中间的康乐长公主的马车上,突兀地多出了一个普通侍女打扮的人。
轻微摇晃了一下的硕大的华丽马车上气息有些变化,没有让藤萝和青萝在马车上陪同,而本来在自己一个人静静摸着一个小箱子发呆的李湉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心头一紧,却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直接张口叫喊。
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涌出无数的猜测,最终却都在她鼓足勇气转头看向马车上多出来的那个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李湉瞪大了眼睛,惊讶之色根本掩饰不住:“——铃铛姐姐?”
……
康乐长公主和亲的车队在距离景国和骁国边境还有近十日路程的时候,遇到了山林中不知为何突然结合成群的野兽的袭击,车队最前方前来接亲的骁国的护卫中伤了不少,倒是景国自己的人大部分都还安全。这场骚乱并没有持续很久,突兀出现的野兽很快就被车队中的人再次驱散,和亲的车队只顿了一顿便继续上路,还因为伤了一些护卫斩杀了一些野兽浓烈起来的血腥味儿,而加快了一些速度,尽可能快些离开山林密布的路段。
之后,一路都很平静。
这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没有对和亲的车队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而本来等在密林之中的有些人,也一直都没有上场的机会。
最终,被那个安排他们过去等候消息的人,又带了回去。
密林旁离得不算太远的山坡上,有一群人驻扎在这里,一切看来都稍显简陋,显然只是暂时落脚,并没有打算多呆。
常棣站在山坡上,面朝着方才还亮起不少火光,隐约有人声传来的地方,双手负在身后,脸上戴着的半边银色面具映着有些昏暗的月光,衬得模糊而又朦胧。
不久之后,他身后多了一个人。
尽管常棣离不远处无声驻扎在此的血衣教其他人并不算远,但此时此地的所有人中,敢在不提前请示的情况下靠近他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身后的人站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有说话。
常棣对这般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并没有急着转过身,但心底还是无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常棣身后,柏云舒的声音传来: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她的声音仍旧轻缓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可作为最了解她的那个人,常棣还是能够从她的声音之中听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微哑。
常棣转过身,看向背对着月亮陷入阴影中的柏云舒,并没有回答。
柏云舒也没有再追问。
两人彼此都明白的。
即使常棣早就料到李湉不会愿意接受他们的帮助,还是纵容了柏云舒这次,将自己和他再次搅入血衣教之中的尝试。
也许因为是他,如果常棣明确阻止,柏云舒一定会听他的话不会继续下去,但是她的心里一定不会放下。尤其是在几乎可以想象李湉和亲之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的情况下,柏云舒更不能轻易放下。
所以,他让她去尽她所能做到的全力去尝试一次,不论能不能做成功与否,至少日后可以少些后悔和愧疚,少上一些遗憾。
另一方面……一直在试图让柏云舒能够更有“人情味”的常棣,其实很乐见柏云舒能够在面对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的时候,愿意费心费力,不计较得失地帮助和关怀。这样才代表……她能够适应以后……
所以,常棣顺着柏云舒的建议和计划,带着她重回到血衣教之中,再次以血衣教教主的身份动用教中的人手和势力。只是,他并没有收回先前已经托太上长老交给蜃的那一封信。“迎回”了教主和四大护法之一的鸩护法的蜃,也没有主动归还,甚至没有提起。这也算是……他们的默契了。
这句问话之后,柏云舒又沉默了下来。
尽管她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但常棣习武之人的眼力,还是清楚地辨出了……柏云舒微有些泛红的眼眶。
但也只是如此,她并没有落泪。
事实上,柏云舒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尤其是在常棣面前。
在常棣面前柏云舒是最安心也是最放松的,但也正因如此她才绝不在常棣面前落泪。早些年在血衣教中的特殊经历,让她的体质早就异于常人,她身上不仅是血液含有剧毒,连眼中流出的泪水和身上流出的汗水,都同样带着毒,尽管并不如血液之中的那么剧烈,却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所以,她远离人群,所以,她戴上天蚕丝的手套,所以,她再也不会落泪。
常棣将一切看在眼中,也大概是最在乎这件事的人,一直以来都希望她能够重新,做回一个不必诸多顾虑的普通人,不论是心,还是身体。
“云舒。”常棣上前一步靠近了柏云舒一点儿,深深地看着她那双,不同于前几日准备着一切时候的期待,此时变得有些黯淡下来的眼睛:“你已经尽力了。”
“……我知道。”柏云舒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仍旧平静,好像这样就能显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一般:“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多无用的事。”
常棣摇了摇头:“不是无用的。”
“……是啊,我一时任性……”柏云舒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泛红的眼睛带着愧意地看着常棣:“又把你也扯了回来,原本……原本我们已经远离一切了。”
常棣却是轻笑了一下,伸出手轻按住了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柏云舒的肩:“你做的没有错,想的也没有错,云舒。我指的并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有关李湉的这部分。”
柏云舒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能够明白。
常棣没有直接解释,反而目光飘远了一些道:“血衣教人力有限,在江湖上影响力更是有限,那件‘大事’不能只有血衣教参与,只有足够多的景国武林势力能参与其中了,才能真正达成你想要的那个局面。”
柏云舒明白了常棣的意思。
他说的,是缓和朝廷和武林关系的那个目的。
“……平哥哥……”
“是时候去见见……一些故人和敌人了。”
柏云舒心知,这是常棣打算去其他武林势力之中做“说客”。
但是……以血衣教过去的名声,这种绝对事倍功半,甚至可能自取其辱的事……
柏云舒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口。
原本,一切皆出于私心,不管是为了李湉和穆长戈,还是为了血衣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