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67)

“……但刚刚的,就是你的回答。”

“是。”

“皇帝已不可能再如过去一般信任你。”

“……我知道。”回答这一句的时候,穆长戈明显比先前有了那么一点儿心酸的停顿。

常棣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上京城动乱的那个夜里,分明做着以命相搏让他放弃刺杀皇帝报仇的事,却又眼里全是源自愧疚自责的折磨的弟弟,也说不上是自豪还是感慨,是不甘还是解脱。

“……此去边关,你再不会是曾经那个手掌大权可无所顾忌放手所为的主帅了。”

“……我知道。”

穆长戈当然明白,如果说以往的所谓监军在他这里只是个无关痛痒也根本不会阻碍他的形式的话,但这一次会跟他一起前往边境的……

就会是真的节制他的权力,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人物。

大概,还会想办法从他手中分权,消磨穆家在边境的影响。

也许,过去……

也许过去,那些他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的监军们,也并不是真如他所想地什么都没有做的。

穆长戈突然自嘲地勾了一下嘴角。

在心中下意识地升起了这样的猜疑的时候,穆长戈心头首先感到的是一种难言的悲哀。

原来,就连他……也已经开始用这样的心思去揣测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立场和心情去对李泓的防备感到委屈不甘。

他们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已经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彼此信任彼此倚靠。

“你已打定主意了。”

常棣的话音唤回了微微有些走神的穆长戈的心思,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在这世上真正血缘上的兄弟,坚定地点了头。

“是,我一定要去的。”

常棣垂下眼,稍显有些颓然。

穆长戈对于自己相认不久的亲生兄长没有坚持阻拦,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

身世揭露的那时候太过震惊和混乱,而后的一系列发展也让人万分无力,穆长戈也是直到了不久前才终于能够平静地好生去想自己的这位亲生兄长的事。

也许一胎双生的兄弟之间真的有什么与常人不同的感应吧,最初在上京城刘茂之的那个院子里遇到的时候,穆长戈就对常棣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今回想,似乎是一种本能的亲切感。只是因为那时相遇的情况太过特别,理智之上升起的防备和怀疑太多,才让他忽视了这点儿的异样。

而后来……

事实上直到如今,穆长戈跟常棣都没有真正地好好说过几句话,更不用说好好相处,但面对这个肯因为顾虑自己,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放弃多年来的报仇目标的兄长,穆长戈心中在愧疚难安的同时也格外地亲近和信赖。

他很希望如今唯一活在世上的自己的亲人能够理解自己。

也许这是在惊天的变故之后,他唯一能够握住和享有的东西了。

在常棣的沉默之中,穆长戈缓缓上前了一步:

“……我还以为兄长已离开上京城了。”

昨日午后圣旨才下,今日常棣就避开众人上了门,很显然常棣根本没有离开上京城,或者说就算不在城里也并没有走远。

正如常棣之前对柏云舒说的那样,穆长戈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如今这个情形,常棣再不出现在穆长戈面前,才是真的对他有利的。所以就连穆长戈也以为,常棣已经跟那日一起的神秘姑娘一道,远离上京城了。

再不会联系。

常棣叹了口气:“原本你若一直无事,我们的确是要走的。”

“……让兄长担心了。”

“说来……也算是我对不住你。”常棣又叹了口气,在散去周身的凌厉杀意的此刻,他跟穆长戈倒反而更是相像了,带着一种谦谦公子的温润平和。此时他微蹙起眉头,真心地有些感慨:“若我……更周全妥当一些,不那么激动的话……什么都不知道的你便不必落入如今的境地之中。”

穆长戈听了,却是摇摇头:“真相只是被暂时掩盖,纸终究包不住火。况且,如果让我自己来选,我也不愿意……一辈子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只是……

只是若能早些知道,或者自己在穆恒眼中能更有承担更可靠一些,或许……或许穆恒和陆雪梧两人不会死。

但……也只是或许。

尽管这些天来穆长戈的心头被这样的念头折磨着,但他却不会对着常棣说出来。原本,一切也都不是常棣的错,站在常棣的角度,穆恒同样是当年罗家惨案真相被埋没的帮凶。更何况……穆长戈知道其实分外有原则底线的常棣也许的确想要惩罚穆恒,但并没有想要穆恒的性命,反倒是穆恒……自己打定了以命相赔的主意。

甚至直到最后的最后,穆恒自裁之举,比起谢罪,更多的反而是要掩护真正的罪魁祸首,继续掩盖真相。

因为这,常棣哪怕更加痛恨穆恒,都是应该的。

深吸了一口气,穆长戈继续道:“况且,事情早就发生过无法更改,而我与……裂痕也一直都在,只是过去……看不到罢了。”

从先前李泓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李泓早就知道他的身世,早就知道当年的一切。所以……就算没有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将他的身世揭开,未来……帝王之心越发深邃的李泓……

也许,只是早晚罢了。

国书

穆长戈离京,与几个月前凯旋而归时的情景已截然不同。

比起那时候的热闹喧嚣,如今甚至显得有些苍凉萧条。

以郭林和袁青为首的数个来为穆长戈送行的武将,都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种令人无奈而又憋闷的落差。

而还有一个,每次穆长戈出征离京时都不会缺席的人没有出现,而郭林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她。

不久之前还是穆长戈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的康乐长公主李湉。

而事实上,这时候人在深宫之内的李湉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没过几天,即便在沈皇后的督促和照应下,三餐一顿都没有拒绝,李湉仍旧是又瘦了不少,虽然神态之中那种焦灼之意已经消失,和如今彻底沉静下来的模样反而像是一潭死水一般,更令看在眼里的人担忧。

此时的李湉正站在宫内最高的小阁楼上,穿了一身殷红的华服长裙,佩着她已经许多日没有碰过的首饰珠宝,将自己尽可能打扮得明艳美丽一些。

正如以前,每一次她送别穆长戈的时候那样。

她以前跟穆长戈说过,每次送他离开的时候她都要摆出自己最漂亮的模样,好让穆长戈远在边关每每想起她时,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她最美的模样。

如今,她也是这样打扮的。

只是她站在高高的阁楼之上,就算再怎么踮着脚尖远眺,也看不到重重宫墙之外的街景人群。可她还是坚持面朝着上京城主城门的方向,努力地在寒风之中扬起笑脸。

她身后两步跟她一道出来的藤萝和青萝对视一眼,眼眶泛红都难免有些哽咽心酸。

宫墙之外,骑在马上的穆长戈在经过青石砌成的城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仿若透过层层宫墙,看向那里的某个人。

停顿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再不回望上京城内的一切。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宫墙之外的穆长戈,还是宫墙之内的李湉,谁都没有想到这次甚至没有见面的分别之后,在他们下一次相见的机会到来之前……这中间,会发生那样大的变故。

城郊的山坡上,有两个人站在密林的遮挡之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军队人马,思绪万千。

……

穆长戈离京的同时,另外一队快马传信的报信官也同时从上京出发,一路向西往边境而去,比需要汇合几处调出的军队再往边关走的穆长戈脚程更快了一些。

因而当穆长戈带着兵马和新调来的军需物资到达边境景国大营的时候,那一队突兀出现的骁国使团已经离开边境,在一队边军的“护送”之下往景国国都上京城而去。

因为走的并不是同一条官道,穆长戈与骁国使团并没有遇到。

也就因此错过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机会。

时隔短短几月,再次回到边境的穆长戈,重新穿上自己最熟悉的战甲,看着眼前自己熟悉的军营城镇,小兵将领,却依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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