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56)

恐怕其实不用他特地通知的……

长公主怕是知道穆长戈醒过来了,穆长戈也知道长公主知道他醒过来了。

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表露。

只是不想清醒相见。

可是……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的老御医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幽幽地叹了口气。

……

上京城外。

并没有回到先前在城中落脚的小院,暂时栖身在附近的农院。

离城中不远,往来消息都很及时方便,只是不知为什么,城外城郊这边在一夜过去之后,军队的巡逻检查似乎比城中还要严上几分。

推门而入,柏云舒的装束跟昨夜没有什么变化,显然并没有换过。

屋内的常棣站在窗边,一如以往每一次心绪波动难平的时候会有的那样,微仰着头看着窗外暗沉的夜色。

今夜,天穹上挂着一轮新月。

却是万里无云,月色皎洁。

柏云舒走过去,步伐缓慢却又坚定,编成长辫的发尾上小巧的银色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动着:“平哥哥。”

窗边的常棣深吸了一口气:“云舒,你可怪我?”

柏云舒摇了摇头:“不会。”

“呵。”常棣苦涩地笑了一声:“这么多年来,我们几乎就是为了这份血仇而活,可昨夜……我却放弃了,你当真……”

“我不是。”柏云舒打断常棣的话,声音里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显得格外认真:“我不是……为了仇而活着的。”

我是……为了你。

这话,柏云舒没有说出口。

她跟常棣……确实并不相同。

即便当初带着他们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逃出来的,是她的亲生祖父,但是不得不说,比起她这个亲孙女,祖父更在意那时候他以为的,唯一活下来的罗家血脉。便是当初祖父还活着能庇护两人的时候,她所得到的关怀也大多来自于常棣,而非她的祖父。她心底关于那份血仇的在意,远没有一遍遍一天天被祖父耳提面命,用心教导的常棣来得深刻。

后来……

柏云舒闭了闭眼。

若是跟旁人,跟其他的事情相比,她自然很在意报仇的事,血债需要鲜血来偿,亡魂需要命来安抚。但是若跟常棣相比……

她没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所以在昨夜从宫中离开之后,她的心其实比常棣要平静许多。

只是她了解常棣,自己在意的亲生弟弟险些在自己眼前丧命,而他又到底还是在亲人的鲜血和穆长戈口中的无辜百姓之下,放下了对皇帝李泓举起的那柄短剑。

他心中不论是愧还是痛,都格外深刻。

“至少,我们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了。”柏云舒上前一步,从常棣身后站到了他的身边:“至少,我们知道当年真正的刽子手先帝并没有安稳地活着,至少……至少像是仲扬这样的帮凶,我们都亲手解决了。”

常棣微微转过头,看向站到了自己身边的柏云舒。

“于我而言,这已经是个足够的交代了。”柏云舒直直地看着常棣的眼睛,戴着银白色天蚕丝手套的手指动了一动,终于忍不住抬了起来,握住了身旁常棣的双手。即便是隔着一层手套,她也仿佛感觉到了他双手的冰凉:“足够了,平哥哥。”

常棣闭了闭眼。

“……如果我昨夜动手杀了皇帝,那人会顺势登基继位,对于前任帝王的死……不吝于抹黑的情况下,定会将十九年前的事翻出来。届时先帝算计陷害灭人满门的事势必不会再被隐藏,罗家……也能算是沉冤昭雪。可昨夜,我没有动手,今日李演也被捉拿起来了。罗家,仍是背着通敌叛国罪名,死有余辜的罪人。如此……当真足够了么?”

常棣柏云舒,跟宁郡王李演实际上并没有直接联系过,但从近期江湖上百花庄园名单里的一个个江湖人的死,李演推测出当日救过李湉的人与罗家有关,要为罗家报仇,因而在上京城宁郡王府附近发现了几个死状与当初追杀李湉的几人一模一样的死囚,算是得到了确认的信号之后……

双方在完全没有与对方接触的情况下,开始了如同豪赌一般的,昨夜的“合作”。

如果没有穆长戈的出现,应该是能成功的。

如果。

可是过了昨夜……

放下了手中短剑的常棣,就从为罗家报仇的血脉,变成了……罗家的罪人吧?

消息

皇宫。

李湉从穆长戈养伤之处离开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转而去找了忙碌大半日好容易暂时在明确下令将宁郡王李演押入天牢之后,告一段落稍稍歇息一下的皇帝李泓。

李泓见到李湉,多少有一点惊讶。

也有那么一两分的不自在。

那一天从镇国将军府回来,找他问过十九年前罗家的事之后,今日这才算是他们两兄妹的再次见面。

这些天来,尽管有沈皇后时常探望李湉并来告知李泓李湉的情况,但是的确一直没有亲自去看过,因为他的命令几日来都不能离开自己寝宫的妹妹李湉。

“皇帝哥哥。”脸色并不算好,眼眶甚至红意还没有褪的李湉此时并没有显出什么委屈或是愤愤的模样,像以前一样,并没有拘礼,进殿之后对着李泓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可以……出宫去了么?”

李泓微微一怔:“眼下……你要出宫?”

“嗯。”

“……”

“还是不行么?”李湉仍旧微微笑着,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我听说,演堂哥已下狱,残党今日也捉了不少,城中……该安全了不是么?”

“……甜甜。”李泓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事情终究不算是完全了结,眼下就说上京城内彻底肃清了为时尚早。况且……”

“……况且?”

李泓叹了口气,看向自己不过几日功夫就显得憔悴了不少的妹妹李湉:“长戈正在宫中养伤,虽然如今还没醒,但……”

李泓话说到一半,一个小内侍来到守在门边的王志身边耳语了两句,王志转头看向正跟李湉说话的李泓,颇有几分欲言又止。

李泓皱了一下眉:“怎么?”

“陛下。”王志弯腰下去躬身低头回禀:“盛泽园的人来报,穆将军醒了。”

李泓一愣,当即转头去看李湉。

李湉仍站在原地,对于王志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低垂着眼沉默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李泓知道李湉去看过穆长戈,先前见李湉来找他的时候也只是意外李湉这么快从穆长戈那里离开,如今看……

看来李湉离开穆长戈养伤所在的盛泽园的时候,穆长戈就已经醒了。

那么李湉现在的表现……

李泓皱紧了眉头,朝李湉走了过去,伸手搭在妹妹的肩头:“甜甜,你与长戈他……”

“皇帝哥哥。”李湉抬眼与李泓对视的时候,眼里晃动起晶莹的水光:“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吧?”

“……”

见李泓沉默不语,李湉也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笑了一下转而道:“在宫里呆了好些日子了,着实……闷坏了。我想出去走走,就……在城里逛逛就好。”

李泓看着李湉,最终还是点了头:“……哥哥多给你安排些护卫。”

李湉眉心动了一动,显然对于这些护卫并不十分想要,但到底还是没有在李泓面前坚持拒绝。

李湉谢过李泓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才行了两步走到门口,正经过仍旧低着头并不看自己的王志身边时,李泓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甜甜。”

“……皇帝哥哥?”

“……会好的。”

李湉听了这话,咬住嘴唇,有些艰难地冲李泓又露出了一个笑,只是笑容之中再也没有以前那种仿若无忧无虑的明亮,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即便是露出笑纹,也仍旧带着难言的苦涩。

她只是冲着李泓微微笑了这么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正如李湉先前轻声问的那句,他们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

不论是李湉和穆长戈,还是李泓和穆长戈。

所以……

真的,还会好么?

……

上京城外。

柏云舒放飞了前来传信的信鸽后,展开了并不大的一张绑在信鸽腿上的特制的油纸,将上面用特制的笔描得极细的小字一一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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