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54)

如果说论对穆长戈的感情最复杂的,怕并不是常棣这个亲生兄长,反而是柏云舒。

分明是有着同样的身世,分明是背着一样的仇恨,可当常棣和她两个人在尸山血海的地狱里求生,在暗无天日的肮脏泥潭里挣扎的时候,穆长戈却可以安然而又自由地活在阳光底下。

作为罗盟主亲子原本应该名为罗长平罗长安的兄弟两个,还有曾经罗家最忠心的老管家的孙女的她,是当年从罗家的灭门之祸里逃出来,如今还活着的最后三个人了。可明明……

十几年来一直背着血仇,探寻真相,步履维艰的,却只有她和常棣两个。

即使心里清楚穆长戈也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在这样惨烈的对比之下,柏云舒还是很难做到完全不迁怒。

只是因为常棣在意他多年来从不曾见过的弟弟,柏云舒也可以维持住表面的宁静,甚至愿意为了他而去救李湉一命。

可是到了眼下,当已经知道自己身世和真相的穆长戈再次出现在他们两人的面前,却是为了阻止他们向当年罪魁祸首的儿子报仇的时候,她终于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和责备。

这一刻,她几乎连穆长戈也一起恨上了。

比起情绪已近失控的柏云舒,常棣即便在这个时候,仍旧显得很是克制。

“你要我放过他?为什么?” 他的眼睛牢牢定在跪在自己面前的穆长戈身上,说到这里轻扯了一下嘴角,嘴角嘲讽之意却说不清是对自己的更多些,还是对穆长戈的更多些:“因为你们……十几年来的,兄弟情谊?”

“兄弟”二字,不仅让跪在地上的穆长戈闭上眼,也让被剑尖指着的李泓身体一僵。

“与那……无关。”穆长戈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有些沙哑,却又渐渐地,坚定了起来:“骁国与景国对峙多年虎视眈眈,国内如今亦有满是野心之人图谋不轨,内忧外患……国不可无主。若……若皇帝有万一,景国之内免不了动乱纷争,皇位归属,权力交迭,届时别有用心之人稍加推动,便足以致整个朝堂法度崩坏。而骁国与景国积怨深重,边境数城数镇连年战火,从未见骁国善待景国普通百姓,若景国乱起,骁国大军压境……国将不存,民不聊生。”

出乎常棣先前的猜测,穆长戈并没有提什么“先帝已死,李泓并不是当年的凶手”这样的理由,没有提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大度。

他说出口的,是一个……常棣从来没有想过的理由。

有些空旷的殿内,穆长戈的声音掷地回荡。

“求兄长……能为无辜百姓……放过他。”

天明

漫长的,震动上京城的一夜过去。

上京城城郊各种打扮的人,平民模样的禁军模样的府兵模样,甚至还有几个剑客模样的,死伤无数,尸首在城郊的道路和树丛之间甚至来不及尽数收敛。

上京城内不少官宦府邸都遭到冲击,但所幸力度并不十分大,并没有多少伤亡。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对他们的攻击更像是为了制造混乱转移注意,而不是真的要将他们铲除。

尤其是对比城郊一夜之后多出的尸体数量。

除了京郊,过去的这一夜内最令人心惊也最有可能打破一切形势的,却是宫墙之内的变故。

宫内的侍卫和御林军死伤小半,宫墙内数处宫殿一夜间起火倾颓,宫女内侍也有不少在天明之后失去踪迹再也没有音信。

皇帝李泓昨夜所在的大殿周围虽未有人死亡,但大量本应严防死守的护军内侍全部中毒失去意识,直到如今尚未清醒。天明之后大肆排查时发现,宫中数处防守严密的关键点上也都有类似大殿外的中毒情形,正好串连起了一条从宫墙外一路到皇帝所在大殿的路线。

尽管这也是一条彻底失去了防御和战力的路线,却意外地,竟是一条不同于别处,没有造成半点死伤的路线。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并没有人知晓。

而昨夜皇帝李泓所在的大殿之内,除了李泓本人,只有李泓的心腹内侍大内总管王志,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提着长木仓一路冲进去护驾,重伤后陷入昏迷的穆少将军穆长戈。

上京城风起云涌,天亮之时李泓令禁军将宁郡王李演,作为昨夜动乱,意图兵变篡位的宁郡王李演围困在宁郡王府中之时,李泓最为信任的武将穆长戈正在宫中由御医医治。

李泓也说不清,李演昨夜拿出了那么多从前没有被察觉到的实力,算得上是孤注一掷的行为,是基于什么样的判断和用意。

李演是不是知道十九年前罗盟主的事,又知道多少?是不是断定当年幸存的罗家后人在借助了他制造的混乱进宫之后一定会杀了他这个皇帝报仇?更甚者……他到底知不知道穆长戈的身世?

所以在他以为有一定会置他于死地的罗家后人的情况下,集结了自己所有隐藏的势力为对方大开方便之门。一旦李泓真的死于昨夜,死于罗家后人之手,作为皇室存活唯一的男丁,在李泓本人尚无子嗣的情况下李演几乎毫无疑问会成为新皇。而那时李演昨夜起兵的理由就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变成只是来迟一步的护驾,甚至完全可以将李泓真正死于谁手昭告天下,一边彻底撇清自己与李泓之死的关联将责任彻底推给罗家的后人,二来帝王之死必不能草草了事,李演甚至可以借此公开李泓会遇罗家后人刺杀的原因——揭开十九年前先帝曾陷害他人的罪责,在打击先帝和李泓父子二人声誉的情况下迅速建立自己的威望民心。

看起来……合情合理。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知道罗家后人的事,并且坚定相信对方有在自己掩护下杀死李泓的信心上。

因为如果李泓没有死,那么如此大的动静之下,并没有下任皇帝这个能让很多明眼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再多言的头衔的庇护,宁郡王李演的所为根本不可能彻底压下,这一夜之中城中城外多处制造混乱,甚至兵变攻入宫墙,大逆不道的罪名即便是他有皇室的身份也不可能脱身了。

就如眼下。

宁郡王李演,蛰伏这么多年潜藏这么多年,会这样冲动么?难道真是……等了这么多年已经终于再等不下去,便奋力一搏么?

那两个,李泓如今连姓名都还不甚清楚的人……跟宁郡王李演难道还有什么关联?可若他们二人真的是听命于李演……那昨夜就断不可能会被穆长戈劝退。

虽然穆长戈的劝退……也并不容易。

种种思虑顾忌,能够真正解答的大约只有宁郡王李演本人,连那两个神秘刺客也大概并不知其全貌。

但是李泓清楚,李演不会说的。

而事实上,李泓将李演暂时只围困在宁郡王府,隔上一日再下旨令其入狱,也有放饵的用意。虽然其实李泓自己也对这个时候会有人冒险与李演联系甚至营救李演这件事,并不看好。

但至少能是一个检测李演在上京城是否还有昨夜未能被清剿完全势力的试探。

昨夜有惊无险,但李泓却丝毫不觉轻松。

“穆将军如何?”

被钦点医治重伤昏迷的穆长戈的御医见李泓并未用人通报,自己掀了帘子进来,先是一惊,而后很快熟练地跪倒在地,很有眼色地此时没有在行礼问安上耽误什么功夫,跪下之后低着头连忙回道:

“回陛下,穆少……穆将军伤势虽重,但万幸……避开了要害,心肺未损,只是失血过多。加上……加上守孝期间,穆将军许是哀伤过度,并未能好好保养,体质……体质较以往略有不足,这才……这才令如今的伤势恢复得……慢了那么一些。”

李泓并未多看跪在地上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御医,此刻站在床榻边上垂着头看着无知无觉躺在那里,分明还在昏迷之中未曾清醒,但仍旧紧锁着眉头并不安宁模样的穆长戈,神色也算不得好。

事实上若是此刻面对眼前这个自己十几年来的好兄弟伤重至此的模样能够稍稍冷静些的话,李泓就会轻易察觉到跪在地上的御医与以往稍有不同的紧张。

御医自然是紧张的,万分紧张。

他在宫中多年与如今的皇帝李泓还有常在宫中的穆长戈都十分熟悉,加上穆长戈当时重伤昏迷时手里还紧攥着自己的长木仓没有放手,御医很轻易地就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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