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景(38)

短短两息之间已经做了决定的仲扬抬起头来看向常棣,勾了勾嘴角:“能有军防图……自然是个手握重权的人物。不论是十九年前,还是十九年后。”

常棣掐在仲扬肩头的手并没有半点放松,仍旧死死地掐住用力。

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淌得更多更快了不少。

即便是仲扬,此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痛色。只是他仍是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静静地看着常棣的脸,有些恍惚地继续道:“那图是真的……你应该也猜到了。敢把真正的军防图当做诱饵当做罪证送出来……敢这么冒险的人,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边军一切皆在掌握,他有本事……随时调动更改,也有那个把握,就算到时骁国来袭,也能凭己之力抵挡得过。”

边军。

常棣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抖了一下。

十九年前,跟骁国对战的主力边军……

是姓穆的。

“……为什么?”

仲扬听了,微闭上眼睛轻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为名为利,还有……为国为家?我没问过。”

常棣眯了眯眼睛:“……你也与他相熟。”

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说他没有问过。

仲扬与那人之间的关系,断断不是如同先前处理掉的那些个并不知情的人一样的。至少他能与对方面对面,能与对方直接交流。

甚至……

看起来有些交情。

“也?”仲扬也从常棣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痕迹,睁开眼睛看了常棣片刻,突然轻笑了一下:“看来……你查到的比我以为的还要多些……他跟罗……罗盟主还有我的关系,当年瞒得很紧,这世上应该没几个人知道才是。”

话说到这里,那个人是谁……已经很是明显了。

穆恒。

仲扬口中说的,正是景国如今的镇国大将军,与骁国交战多年保家卫国战功赫赫,十九年前就已是先帝心腹的穆恒。

身为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朝廷人,却对销声匿迹了十九年的罗家暗器极为熟悉,甚至懂得一些罗家家传的武功招式的……穆长戈的养父。

仲扬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常棣掐在他肩头的手用力到迸出青筋,似乎要将他的骨头也一起捏断。

常棣又低头凑近了仲扬一些,泛起赤红恨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罗盟主交友的眼光……还真是……糟糕。”

仲扬原本平静甚至略带讽意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散了难得的那点儿神采,重又变得恍惚混沌起来:“……罗兄一片赤诚……是个心怀天下的坦荡君子,也是一个慷慨无私的好兄弟。他没有错……是我们……不配。”

常棣没有再开口阻止仲扬恍惚间又拾起了“罗兄”这个称呼,他甚至松开了几乎快要捏断仲扬肩头骨头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逆着光,俯视着地上瘫软失神的仲扬,常棣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清晰。

“……十九年,偌大一个崆峒派重回武林巅峰。”常棣的声音冷淡地可怕,带着一种令仲扬心惊不已的寒意:“你说……我若拼尽全力,此生不死不休……有多大的可能,毁了崆峒派。”

“你……”

“重建扶植……并不容易,但若是摧毁……可要轻易地多,办法也多得是。”常棣甚至后退了一步,不再紧靠着站在无力起身的仲扬:“正如十九年前你们毁掉罗家,快得……不可思议。”

仲扬瞪大了眼睛试图挣扎起身,却又一下子跌了回去,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仰头看向常棣:“你……当年皆是我一人之过,崆峒派上下没有其他人参与……一切与崆峒派无关!我的命给你,我……”

“你的命?”常棣冷笑了一声:“一条贱命,想抵罗家上下数百口么?还有当年因为相信罗盟主的为人,为他打抱不平而被卷入的……多少命多少血,屠尽了你整个崆峒派都未必能够!”

“我说了!与崆峒派无关!门人弟子皆不知情!他们没有过错……他们……”

“崆峒派如何重新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的?如何再次享尽一流大派的风光的?十九年来崆峒派的每一个人都在享受罗家人的血换来的荣光,凭什么不能抵命?”

仲扬原本苍白的脸因为激动和焦急重新泛红,艰难地伸出手去试图拉扯几步之外的常棣的衣角:“都是我做的!是我对不起罗兄,只我一个罪人!你不能迁怒于……”

“你说的对,你是罪人。”常棣一脚踢开了仲扬伸过来的手,却又慢慢地蹲下,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十足的恶意,看着满脸尘土满身鲜血的仲扬:“不只是罗家,今后崆峒派……也是你害的。一切,皆因你而起。”

“……不……我……我只是……”

常棣却不再看趴在地上已经有些心神大乱的仲扬,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柏云舒。

柏云舒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仲扬已无心关注,但柏云舒却看得清楚。

常棣脸色苍白泛出淡淡的青紫,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他一点儿,都不像平静语调里表现得,那样冷静。

“……走吧。”

常棣对着柏云舒说了这么一句,便绕过地上瘫软着的仲扬,往下山的方向而去。

柏云舒看了一眼常棣的背影,跟上前行了两步,走到地上趴着的仲扬身边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站住脚步,低头看着这个已经没有一派长老任何风度的人,抿着嘴眼里闪过的光格外锐利,戴着那双银色天蚕丝手套的手动了动。

只站了这么一下,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迈步跟上前面,走得其实也并不快的常棣。

天荡山峰顶,倾倒的草木,碎裂的石块,山顶的空地上狼藉一片,而中间趴在地上不断颤抖着的那个人,抬眼看着不远处自己先前放在那儿的长剑,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艰难地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那是跟随他多年的长剑。

曾经……他也用过这柄剑,跟当年还是莫逆之交的罗兄穆兄比武过招。

而现在……

峰顶的空地上回荡起悲凉的笑声,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连已下山缓行了好一会儿的两人也听到了动静。

笑声戛然而止。

天荡山峰顶,只留下一具手握长剑横在脖颈前,趴跪在地上的尸体。

常棣只顿了一顿,便继续向前迈步。

没有丝毫停留。

穆恒

上京城,镇国将军府。

书房内,穆恒微低着头坐在桌案之后,桌面上摆着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却并不是放松的姿态,反而身体绷得有些紧。

不知过了多久,穆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肩膀垮下,一瞬间有些颓然。

这会儿才过了晌午,外面天色大亮着,屋内并不需要点起灯烛,只是靠近桌案的地上却是摆了个炭盆。

入秋有段时日了,天气渐凉,尽管穆恒也算是武人体魄并不那么畏惧寒暑,可到底也是因为早年间战场厮杀的旧伤而留在上京城中休养,穆夫人陆雪梧对于这些在意得很,是全不听穆恒本人的“狡辩”,严格地按照普通人这个年岁该有的保养模样,给穆恒安排了一整套。

比如这早早搬进了他书房的炭盆。

穆恒低头看了一会儿燃烧着的炭火,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将桌面上的那张纸拿起,丢到了炭盆里面。

猩红色的火光慢慢从已经燃烧得泛灰的木炭底下蔓延上来,渐渐吞噬了那张薄薄的纸张,书房内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张燃烧的焦糊味道。

穆恒看着火光吞噬纸上的字,在“崆峒派仲扬身死”几个字上多停留了片刻,眼中倒映出燃烧着的火光,衬出一种别样的复杂。

即便是穆恒,曾经也有过侥幸的念头。

也许这一天永不会到来。

但是……

在他在书房看到那枚仿制的罗家的飞镖的那一刻起,穆恒就明白,有些事到底还是躲不过去了。

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感慨,也说不上是解脱还是悲伤。

也许正如当年被他打到吐血的仲扬嘲笑的那样,他其实并没有多少资格。

纸已经烧掉,穆恒却是在炭盆边上又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迈步离开,踏出书房。

正院。

伺候的人都守在外面,没有谁进去打扰屋里面的人。穆恒冲着正欲朝自己行礼开口的侍女摇了摇头,便自己推开门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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