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位长相很是和蔼的老者却是露出难得一见的愁容。
“唉……”太上长老长叹了一口气:“真到了那时候……小子,你预备如何与丫头说?”
常棣抿了抿嘴唇,微微低垂下眼没有出声。
地窖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
太上长老虽说要柏云舒陪他一起喝酒,却也只是说说而已,等柏云舒拿了酒和下酒的小菜回来,他甚至都没让柏云舒下地窖,只让她将酒和下酒菜都摆在了地窖入口所在的房间桌上,就干脆利落地把常棣和柏云舒两个人都赶出了屋子,自己在桌边坐下独自享受起来。
对于自己师父的这番举动……柏云舒倒是也丝毫没觉得意外,很干脆地跟常棣一起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慢慢地在并不大的院落里走动。
“蜃那边……”先出声说话的是柏云舒:“不用管么?”
“那到底是他的徒弟。”常棣淡淡地叹息:“我先前就允过他,让他自己决定如何处置那孩子了。”
“可是……”
“云舒,那孩子虽念着报仇成了诡的内应,但的确从头到尾没想过要害蜃。只冲着这个,给他个机会也无妨。更何况……”
这件事柏云舒还真不知道:“报仇?”
常棣微微顿了顿,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解释:“他有个哥哥,在……窦扶玉那儿。两年前,没活下来。”
柏云舒微微瞪大眼睛。
“想给他哥哥报仇。”常棣眼光飘远:“这份兄弟情义……不是挺好么。”
“……他哥哥当初如果是那姓窦的……那他该报仇的对象才不是你!而是姓窦的那个……混蛋!他哥哥当初,恐怕根本就是——”
“云舒。”常棣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回头看了一眼因为提到两年前死在常棣手上的前教主而脸色泛红激愤之情根本压不住的柏云舒,冲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态度很是认真:“就这样罢,让他以为仇人是我,也好。”
“可是……”
“人已去,事已了,何必再多言呢?就让他心里的兄长始终是他以为的那个模样,挺好的。”
柏云舒恨恨地咬了咬牙,浑身都有些颤抖:“可这样于你不公平!你明明……”
“算了,过去了。剩下的蜃会处理好的。”常棣说着说着,抬手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布包,一边慢慢打开一边转开话题:“二长老那边才挪动过,让他养上一日再问,带回来的诡大约今日之内醒不过来了。”
柏云舒垂在身侧戴着银白色手套的手攥成拳,仍旧捏得紧紧的。
常棣自然也注意到了,等打开了手上的布包,朝柏云舒递了一递:“来。”
柏云舒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他手上托着的东西。
那是……
“这……”
常棣手上的布包里面小心包着的,是两张□□。
跟做给太上长老用来假扮二长老的那张一样,很是精致细腻,一看就知道跟曾经柏云舒戴上捅过二长老一刀的那张完全不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模样。
“戴上,我们一人一个,也……好好逛逛上京城。”
柏云舒眨了眨眼睛,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先前跟诡说……蜃只做了一张面具……”
常棣轻笑了一声:“又不是定要跟他说实话。”
毕竟是敌人,还是……手下败将了。
柏云舒抬起头:“所以……诡说的没错,是真的仔细做了三张?”
“嗯。”常棣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拿出女子的那张放在柏云舒下意识抬起来的手掌心上:“这两张算是我特地跟蜃要的。”
刘茂之府邸那晚,意外地让穆长戈和袁青看到了柏云舒的真容,想也知道……就算常棣让穆长戈很快察觉到,他们两个并不是杀刘茂之斩断线索的人,但对于两个怎么看怎么有些可疑的神秘人物,在这么敏感关键的时刻,穆长戈不可能不查。
其他时候小心躲藏便罢了,凭着他们的身手和手段,莫说暂时只能暗中调查的穆长戈,就算是像二长老一样被京兆尹画图通缉,想逃想藏也并不是难事。
但是想光明正大地到上京城的街上去逛的话……
还是小心些。
而常棣……已常棣的真容,自然……也是不能在上京城内摘了那半边的银色面具行走的。
如此,易容成其他人的模样,就是最妥当的做法了。
……
等戴上蜃综合了好几个记得住样貌的人的长相做出的崭新的,不跟任何人一模一样的□□,变成别人的模样换了衣裳的柏云舒跟同样顶着陌生的样貌跟她一起走在上京城的街道上的时候……
周围传来热闹的叫卖声,各式各样的店铺小摊在眼前排开,热闹而又繁华。
来到上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她却是第一次觉得这里的街景……
这样美好。
“江南烟雨,大漠孤烟,塞北草原,京中繁景。”走在柏云舒身边的常棣轻声喃喃:“记得以前,你常常念叨,有生之年……想亲眼看看的。”
听了常棣的话,柏云舒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眼光也越发温软了起来:“嗯。”
如今先见了京中盛景……
其他的,她想,也许在不会太久的将来,可以像眼下这样,有人陪着,一起去看。
街景
上京城街道。
正是初秋,已过了正午日头最烈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开始黯淡,街头的灯笼都没有点起,只是午后近晚的风已开始渐渐散去热气泛上凉爽。
正是很好的时候。
热闹的街景,来往的行人,吆喝的小贩。
柏云舒的嘴角一直没有能放得下来。
带着欢喜,又带着怀念。
十几载岁月的记忆之中,似乎……从没有过这样从容地在这样繁华而又热闹的街头闲逛的时候。
正有些出神,眼前多了一串……红通通的糖葫芦。
柏云舒转头看过去,正对上常棣的微笑。
虽是陌生的脸,却有熟悉的眼神。
她顿了一顿,伸手接了过来,咬下了最上面的一颗:
“……好酸。”咬碎外面的糖衣吃到里面的山楂,在其他人面前已习惯了面无表情的柏云舒,此时因为难得地全然放松,还是没忍住皱起眉头眯起眼睛,可细看之下眉眼之间还是带着笑意的:“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她咀嚼地很细致,是真的在认认真真地品尝着,仿若什么难得的珍稀美味。
“好吃?”
“嗯。”
常棣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慢慢地吃完糖葫芦,从头到尾,她的心情都十分地满足愉悦,甚至咽下最后一个之后,还有些惋惜。
这时,柏云舒突然被撞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没有察觉到一点儿威胁,柏云舒没有完全躲开,被轻蹭了一下。
是个慌慌张张的只到她腰线那么高的小男孩。
伸手扶了柏云舒一下的常棣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很快跑远没入人群的小男孩,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之后,才跟柏云舒一起朝着小男孩跑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被撞歪了的摊子的小贩正有些骂骂咧咧地从地上捡起掉下来的小物件,一个个捡起来一个个用衣摆的布料小心擦拭,见没有摔坏的便松一口气,见摔出瑕疵的便愁眉苦脸。
都是些小巧的首饰挂件儿,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摊子,没有什么贵价的玉器翡翠,顶多有一些打得极薄的银制成的小挂件儿。
柏云舒正有些愣愣地看着的,就是一枚掉在地上的,小巧的银铃铛。
小贩捡起银铃铛摇晃了一下,没有听到本以为会有的清脆声响,再一细看,果然里面挂着的一颗小巧的珠子不知被摔到哪里去了。
这铃铛,算是坏掉了。
可却吸引走了柏云舒的全部视线。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模糊起来,慢慢地染上记忆深处的色彩。
许多年前,也有个小女孩曾站在一边看着一个贩首饰的小贩从地上捡起摔坏了再不会发出声响的银铃铛,一声声暗道晦气。
只是在那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女孩眼里,那被小贩随手丢在一边不甚在意的坏掉的银铃铛,却是那么精致,是她连碰都碰不到的漂亮东西。
后来,有个比小女孩高了一个头却也穿着破烂也十分瘦弱的小男孩,软磨硬泡地在那小贩常摆摊的地方帮他搬了十几日的东西,做了十几日的杂活,终于在拿到少得可怜的几枚用来买干粮果腹的铜钱的同时……得到了那个被小贩忘在一边的坏掉了再不能出声的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