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的未来(37)

她在当时从来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过,唐贞的“秀恩爱”背后,有可能会有更为深沉的,扭曲的原因。

“我亲妈那会沉浸在自己哄自己玩的把戏里不能自拔。我每次看到她那幅自欺欺人的样子就来气,每次我都会等她演得最兴高采烈时突然窜出来大喊一声,妈,电话,我爸打来的!”庄晓岩笑眯眯地说,“你猜怎么着,她会立即跟见了鬼似的吓一大跳,脸色大变,浑身会止不住地发抖。”

“呵,骗吧,骗得了自己才是本事,自己既然骗不了,又何必粉饰太平呢?”

谢风华看着她,艰涩地问:“你也这样试过唐贞?”

“差不多吧,我在她秀恩爱的时候找了借口出去给范文博打电话,我说姐夫,我给姐打电话怎么打不通呀。不用十秒,他的电话就立即追过来了。”庄晓岩说到这,终于收敛了她刺眼的笑,变得有些莫测高深,“唐贞在接到范文博电话那一瞬间的表情,我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刻我就确定了,她在撒谎,她根本不幸福。”

谢风华看着她:“然后呢?”

“当然是想方设法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庄晓岩讥讽地笑,“可我不是警察,我能查到什么呀,我开始还以为范文博是我亲爹那种打老婆的窝囊废,结果他压根没动过手,不但如此,我还发现范文博真的很在乎唐贞,在乎到什么程度呢,上班接送是常事,微信电话几乎每天不断,手机跟他的是位置共享,微信支付宝银行卡全归他管,无论她去哪,做什么,见了谁,花了什么钱,他全都一清二楚。要不是人力有限,他大概连唐贞头上掉哪根头发,都想要干涉干涉。”

“这叫什么,控制狂还是强迫症,随便吧,反正他有病,病入膏肓。”

谢风华问:“你是后来发现,还是当时发现?”

“后来,”庄晓岩叹了口气,“以我那时的阅历眼界,我能知道什么?我甚至很天真很傻逼地想,言情小说不都这样写吗,占有欲四舍五入就是爱啊,也许这就是他们相爱的方式,我姐是不太喜欢,但她也没反对不是?”

“我只要想起我曾经这样蠢,我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大耳光。”

谢风华忽然间理解了她话里的懊悔和挫败,微微叹了口气。

“因为我蠢,所以我就把这事先搁一边回学校了,那会正赶上毕业,哪怕我这种人也还是有不少事要忙。”庄晓岩顿了顿,有些迷茫地问谢风华,“你说,前前后后,也就两个月工夫,她怎么就没挺过去,怎么不等等我就跳楼了?”

谢风华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有同样的问题想问唐贞。

可是唐贞已经不在,当她从高楼上纵身一跃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些还活着的,牵挂着的人都抛下了。

她们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过了会,谢风华低声说:“就算你有怀疑,也不用嫁给范文博……”

“不然呢?”庄晓岩摇头,微笑说,“你看,这又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你当初也怀疑,你也曾翻来覆去查唐贞跳楼的案子,但你查出来什么了?你一无所知。可我不同,唐贞一死,我就下定决心要勾引范文博,我必须要过一下唐贞过过 的日子,只有这样我才能弄清楚她到底为什么要去死。”

谢风华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问:“那你弄清楚了吗?”

“当然。”庄晓岩平静地说,“我弄清楚了,这个世上,大概没人能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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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周比较忙,能写一点算一点,不好意思~

第31章 求花求票~

谢风华看着庄晓岩,忽然意识到,这竟然是她们俩认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能够这样坐下来交谈这么长时间。

而且谈的还是两人都避讳的禁忌话题唐贞。

这已经不像一场合乎程序合乎规定的审讯了,而更像是一场由两个完全不同的女人一起进行的默哀与缅怀。她们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信任过对方,庄晓岩对谢风华有根深蒂固的敌意,谢风华对庄晓岩有意无意的漠视,她们都心知肚明,对方的存在对自己而言极其遥远,属于永远只能勉强算认识,但永远不会愿意主动去接近的存在。

谁能想得到,此时此刻,在这间封闭的审讯室,身为嫌疑犯与警察的对立两端,以预谋凶杀为背景,借着审问与坦白,她们却能奇迹般地一起完成一场迟来的,对生命中逝去的重要存在的缅怀。

外面依然在下雨,雨声不再激越,仿佛乐章转入抒情和咏叹的部分,那种攻击性的雷声也变成遥远而漫长的回响。

在这样的雷雨声中,庄晓岩平静地诉说了她与范文博的婚姻生活。

“我用了一年时间接近了范文博,原本像他那样自私自利的人是不可能缔结这门婚事的,但我知道他要什么女人。”

庄晓岩轻笑说:“说白了,范文博那种男人是肯定会再结婚的,那么跟谁结婚就成了一个问题。”

“他心里清楚自己什么毛病,他偏执又有极强的掌控欲,他还对死去的亡妻有变态的留恋,这就决定了他要娶的对象,必须好掌控又能容忍他的怪癖。我就投其所好,一方面像个窝囊废,一方面又对表姐感情极深。范文博经过考虑后发现,他很难找到比我更合适的结婚对象,所以他思考过后,不顾父母反对跟我结了婚。”

“然后,有趣的地方来了。”庄晓岩笑着说,“我跟他在同一间屋子里朝夕相处,终于发现对他来说,老婆这个角色不能算人,也不算具体的物,她充其量只是一张表格。”

谢风华皱眉:“什么意思?”

“你做过 Excel 表吗?”庄晓岩比划着说,“大概就是那种表格,上面分门别类,详细规定好你每天要做的事,你完成哪件事需要多少时间,你出门离家多远,你去做什么,买什么都必须按照他设定好的内容来。”

“这张看不见的表格,就是一个身为范文博妻子的全部生活。”庄晓岩解释,“至于这张表格下的女人是谁,长什么样,他喜欢不喜欢,其实都是次要的,像他那种人,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就是找个 AI 或者自闭症患者,正常人谁能这样死板地按钟按点过日子呢?”

谢风华说:“但你做到了。”

“我做到了,可能我也不算正常人。”庄晓岩笑眯眯地承认,“一开始当然做不好,我很快发现,范文博会动用他所有的手段来监视你,规训你,就跟训练新兵似的。什么电话查岗,手机定位,微信遥控,甚至雇佣私人侦探,只要有必要他都会干。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在你脖子上挂一个微型摄像头方面随时随地查看。要有哪天你出门买个菜又那么巧没带手机,他就会疑神疑鬼,根据你的速度和方位计算你到底去了哪做了什么,如果他算出来的结果跟你说的不一致,那你麻烦了。”

“怎么个麻烦法?”谢风华微缩眼睛,“他打你?或者说他威胁要打你?”

“不是,”庄晓岩用一种堪称怀念的口吻说,“范文博整天标榜自己是有教养的人,怎么会动手呢?他只会将你扒皮一样,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嘲笑贬损一通,把你贬低到尘埃里,贬低到一文不值,甚至让你怀疑爹妈为什么要把你生出来浪费地球资源。他会指出你本质上多不堪,会把你锁在房间里要你写一千字以上的自我反省,如果反省不深刻,写得不过关,没关系,那天晚上大家都别睡了,一遍遍重来吧。”

“思想控制?”

“也可以这么说,”庄晓岩说,“他会一遍又一遍给你洗脑,让你认识到你有多糟糕,品质有多低劣,要不是他可怜你,像你这样的废物压根就不可能嫁得出去,还能嫁给他这么正常优秀的男性。所以你怎么能不对他感激涕零呢,你怎么能不全身心去跪他拜他呢?”

“我,庄晓岩,在他眼里就他妈是个活在城市阴沟里的下层人,有个酒鬼爸,有个淫荡出轨的妈,血液里就流着肮脏的基因,是他不计较拯救我,是他一手给与了我上等人的体面生活,我不感激还胆敢欺骗他,那简直忘恩负义不得好死出门被车撞了都是活该啊。”

她说到这甚至笑出了声,仿佛在讲别人的荒唐生活。谢风华心底却冒出一股火,有些压抑不住,她想起那个下雨的夜晚,庄晓岩哭着来找她,范文博当着她的面也说了很多类似的难听话,当时她就觉得那样的话怎么能是一个丈夫对妻子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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