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端水手札(16)

李昭昭反应了片刻,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便攀紧了他的肩。她脸上一热,松开了手。

庄离的笑意落在了耳畔,李昭昭这才想到,她好歹是个公主,也太过善解人意了些。虽说如此,她莫名有了几分快意,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一时之间,有许多话堵在心头,不知该从何讲起。

庄离知她面薄,便岔开了话题。一路上他说得多,李昭昭应得少,他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喜悦。说着说着,背上便没了声,那小手一软,伞也一向一旁滚落了出去。

秋虫夜啼,伴着她平稳的呼吸进入了清梦。

未及行宫里的住处,贵妃和淑妃便已等在了那里。庄离刚放下了她,贵妃便赶忙扶住了,神色心疼:“是我不好,该想到榕榕怎会独自去无相寺。”

手背贴上了李昭昭的额头,随即耳畔落下一声惊呼:“这是烧起来了,快、快留住薛太医。”

四周人影幢幢,李昭昭分辨不清,只知道那个霜青色的身影低眸说了几句什么,便远了。他好像还捏了一下肩膀,是她抓了吗?鼻尖的桂花香也淡了。一丝委屈盘上心间,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直到躺在榻上,才迷迷糊糊听见淑妃的声音:“榕榕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摔得狠了些,手脚上都是淤青。昭昭这里,薛太医说只是受凉,不必担忧。吓死我了,多亏是遇见扶摇王世子。”

李昭昭心道,榕榕没事就好。淑妃娘娘或许会赏庄离什么新鲜玩意儿。她想着想着,就又一头睡了过去。

见少女额上搭着的帕子换了又换,淑妃颇为自责:“多半是榕榕要跑出去玩拉上了昭昭,我就该嘱咐蓼红将她们盯紧了才是。我还真不敢想,若出了什么事情……”

“姐姐莫要多想。”贵妃安慰了一句,又对着几个下人叮咛道:“今天扶摇王世子送公主回来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我听见了任何不该的话,都拖出去杖毙。听明白了吗?”

见那几人惶恐应了,贵妃才挥手打发他们下去。

淑妃疑惑道:“……妹妹这是?本宫还想差人送点儿什么答谢世子。”

她转念又道:“莫非妹妹是怕有人说闲话?贤妃她……”

“倒不是贤妃,她近来安静,想必也知道不该多话。”

淑妃思量道:“那就是这孤男寡女的,若是伤了昭昭名节可不好。不过扶摇王世子一表人才,与昭昭也配得上,倘若陛下应许……”

“姐姐糊涂,”贵妃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冷了些许,“扶摇王是皇后的亲弟,若是传了出去,陛下怎么想?他是会想着昭昭与世子天作之合,还是世子借机攀附、图谋不轨?”

淑妃一愣:“你是说——”

“扶摇王这些年在北边没少立功,连世子本人都是战功赫赫,怎么扶摇王就连京城都不能回?北境近来事多,又偏偏这时候召了世子回京?再加上,皇后是南边的越州出身,当年封王之时,却为何把扶摇这样的苦寒之处做了封地?”

贵妃叹了口气,握住了淑妃的手:“姐姐,你是塞外来的,过惯了逍遥日子。咱们京城,可是多了许多顾虑,想必你这些年来也有所体会。”

淑妃的目光黯淡了下去,缓缓道:“我自然明白。小二嫁到南境之时,我就知道了。只是有时候,好了伤疤忘了痛。”

贵妃颔首,看了眼躺着的李昭昭,起身来到门边。乌云已散,山里的夜空里尽是繁星点点。

李昭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有无相寺外面长长的石阶,小小的少年背着她,还抓了蛐蛐儿逗她。悠长的钟声响起时,少年回过了头,瞬间成了一张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脸,丹凤眼中是一泓秋水,和漫不经心的笑意。

第17章 秋猎之际

般若山中,犹闻风过,露水打湿了万顷碧绿。繁枝茂叶掩映之下,鼓声四起,不时能听见叫好声,正有一场盛大的集会。一排箭靶列在林中,数箭齐发之时,声响震透树丛。鸟鸣声里,须臾之间,三支箭稳稳地射中了同一个红心。

李茂放下了弓,一脸羡慕地朝着李政:“九哥,你这也太准了一点。”

一旁坐着的人群中也发出了惊呼声。王公贵族的炯炯目光之下,圣上李枕的得意神色亦上了眉梢。李昭昭看在眼里,也见那些站在一边尚未上场的公子们都跃跃欲试,想要博得喝彩。九哥李政给足了父皇面子,另外几人也不算差,连李岱都没有脱靶。

“儿臣不过这次手气好,”李政谦虚道,朝左侧看了一眼,“在扶摇王世子面前,不敢称准。”

旁人附和道:“就是就是,传闻世子爷在战场上好生威风,不知今日我们可有幸见识一番?”那人穿着蓝袍,是位好管闲事的近臣,此言一出,却立刻被身边的人用手肘击了一下。他抬起头,这才见不远处的孔雀扇前,陛下面色微变。

邻近的贵妃也立即注意到了,便朝着李政使了个眼色,后者抿起唇不再多言。冷凝的空气扩散开来,片刻之后被黄莺之声刺破。李枕淡淡一瞥,开口道:“淑妃,朕记得,你的箭也极好。”

淑妃会意,含笑起身。

果然,自她张弓开始,那身姿就与宫内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子们不同。李昭昭看得专心,又不由自主地悄悄看了一眼庄离,那人不动声色,眉眼带笑。

同样是三箭,只不过对于淑妃来说不过是轻巧一试,便能中红心。她的手顿了一分,偏要等着秋风过境,绿叶从枝头飘落之时才放手。

看靶的小太监眉开眼笑:“娘娘三支箭都中了!”他“咦”了一声,又瞧见那红心上的三支还穿透了同一片叶子,将其狠狠地钉在了上面。林间风动,叶尖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的惊奇声中,淑妃眸色粲然:“献丑了。”

李枕轻笑摇头:“淑妃当年就是草原上最善骑射的公主,这些年来,竟还如此精通,朕真是自愧不如。”

“陛下过奖了。”淑妃放下弓,回到了座位上。

李昭昭心底里既佩服又羡慕,却见在场的有一人比她还要艳羡——十一公主李筝身旁,有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想必就是她那位姓乔的驸马了。只见他嘴巴长大,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连手里的杯子洒了满怀都没看见。李筝嫌弃地瞧了他一眼,才掏出帕子扔了过去。

乔驸马边擦边啧啧称奇:“若是我唐国每家女儿都如淑妃娘娘巾帼不让须眉,那何愁天下没有太平之日?要我说,帝都北面的云阙山里,也该给女子们留一个碑才行。”

他这话说得颇为大声,生怕在场的有人没听见一般。只见捋着胡子的魏侯爷皱起了眉头:“此言差矣。云阙山自古葬忠魂,凭的就是我唐国能威慑外敌的铮铮铁骨。”

魏侯爷出言,向来无人敢争论。只是会看脸色的人瞧了一眼淑妃,后者无甚表情,一派怡然自得。

然而,乔驸马却悠悠道:“按魏侯爷说得,那女子就做不得忠魂了?百年之后大家化了白骨,只要心怀家国,哪一块都是铁骨,难不成还要在碑上刻个男女?”

“你!”魏侯爷顿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才冷下了脸,“荒唐!”

李昭昭扑哧笑出了声,对面淑妃娘娘扇子掩面亦弯了眼睛。可身侧的李岱却立刻给了她个眼神。李昭昭努力收拢嘴角,察觉到旁人不过都指着看乔驸马笑话——毕竟他本人素来就是京城里的一个笑料。

李岱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吧,这乔驸马啊当年可是个状元郎,不想上了朝堂什么事儿也做不来。陈丞相问他究竟想做何事,他便说他想尚公主,从此退官混个闲差。也不知筝姐姐怎么想的,就对他一片痴心。”

饶是如此,李昭昭觉得,乔驸马今日所言也不无错处。她尚未察觉之际,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好一会儿,李昭昭才迟缓地抬起头,不想正正好对上了父皇的视线,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李枕抿了一口茶,突然道:“昭昭,你怎么看?这陈丞相和乔驸马哪一个说得对?”

李昭昭冷不丁被陛下在众人面前点了名,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她手心冒出了细汗,怯色渐渐爬上了脸。四下风静,比中秋宫宴那日还要可怕。余光之中,只有庄离轻飘飘地喝着茶,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一柄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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