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妃的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后她就缓缓开口:“我与姐姐,该是这宫里最好的才是,最好的才是……”
阮瑶松了手,坐回到了软凳上,声音温柔平缓:“娘娘说一说吧。”
许妃的眼睛看着未知的地方,闭口不言。
顾鹤轩轻描淡写道:“娘娘还是照实说得好,不然,怕是熬不过皮肉之苦。”
原本他还想形容一下皮肉之苦包括什么,顺便展示一下他独门研制的十八般器具,结果许妃已经开了口:“姐姐入宫早,事事都是好的,待字闺中时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入宫时,陛下还不是陛下……”
听到这里,阮瑶回头,轻轻摆了摆手。
嬷嬷们立刻退出去,贴心的合了门。
留在屋中的只有阮瑶,夏儿如儿,以及恨不得把耳朵堵住的顾鹤轩。
接下去就听了段像是戏文里才有的姊妹情深。
那时候当今圣上只是皇子赵元霁,庄婕妤作为皇子侧妃,同时也是最得宠的一个。
许妃与她自小相识,两人前后脚进了赵元霁的后院后,庄婕妤便对许妃处处照拂,而两人都喜欢诗文,便是无所不谈。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许妃的笑容迷离了些,声音轻轻:“陛下登基后,姐姐仍是最得宠的,可是我也心悦陛下啊,宫里的日子太无趣了,夜深人静时,吓人得很,独自一人真的很可怕的,这后宫,当真不是正常人能过的日子。”
阮瑶语气轻轻:“这话倒是真的。”
此话一出,顾鹤轩就是心里一动。
听着阮女官的意思,竟也觉得后宫入不得?
而后就听阮瑶接着道:“要是一群女子聚在一处,为了一个男子恩宠,想要和睦相处简直难如登天。”
这话她说的格外平静,没有半点起伏。
刚刚还担心的顾鹤轩瞬间平静下来。
旁的不知道,自家殿下他还是懂的。
赵弘从认准了阮瑶那日起,就没想过旁人。
自家殿下早早就说过,今生非她不娶,只她一个。
到底能不能兑现诺言还不知晓,但是现在的阮女官是有底气的。
将争夺一个男子的女子们安排在一处,本身就是逼着她们去争去抢,只有一个人的宫闱才是世间奇闻。
谁让阮瑶遇到了赵弘呢。
分魂之症还是世间罕见呢,不也碰上了。
许妃则是被这句话松缓了精神,张张嘴,接着道:“是啊,难如登天,我当时便是想着啊,若是我能分来一点点恩宠也是好的,可是阖宫的人,谁能争抢过姐姐呢?”
阮瑶抬眼看她:“所以,你就毒死了她?”
许妃面露惊慌,死死抓住了衣角,指尖都是泛着白色的:“不,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阮瑶不言,只是静静的看她。
而有些秘密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就连本人都会给事情美化,给自己的错事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甚至会自己编造一个剧情。
阮女官并不在乎她编出来的是什么,她想知道的,只有到底是谁动的手,是谁下的毒。
旁的什么理由,什么无奈委屈,都是无用的东西。
最委屈的庄婕妤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而后,就听许妃急切道:“我下了药,但我不知那是毒药,我只是想要让姐姐病一阵子,给我些机会,一点点机会就好……”
阮瑶却死盯着她:“据我所知,那时候婕妤娘娘已经失宠数年,你何苦要为难她?”
许妃愣了一瞬,声音都放轻了:“是啊,是啊,姐姐那时候已经失宠了,我,我为何为难她?不对啊,我分明记得,有人与我说过,她不是真的失宠,而是陛下为了维护她和大皇子,这才不在明面上的恩宠的。”
这话说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信的。
在宫里呆的时间久了,早就和恋爱脑绝缘了。
更何况,真的喜欢一个女子,为何会由着她吃苦受罪,恩宠旁人?
这话也就糊弄一下许妃这样满心情爱的罢了。
不过阮瑶没有细问,而是直接抬眼,直直的盯着她:“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经了谁的手?”
“没有经谁的手,是我收买了太医,拿到以后就亲手给姐姐下到了饭食里。”
一旁正在记录的段公公脸涨得通红,耳朵都是嗡嗡的响。
早早满头华发的他最想的不过是求个真相,以慰主子在天之灵,可如今真相来了,竟然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不堪。
他现在就想要冲上去,亲手掐死这个毒妇!
阮瑶却没有任何慌乱,而是皱紧眉头。
从太医那里拿到的药?
毒死妃嫔,这可不是小事,太医院纵然地位不低,可是这宫里宫人众多,想要躲避开可不容易。
当初董皇后要给赵弘下药,尚且要细细筹谋,还没能完全遮盖干净。
结果庄婕妤就在皇后太后都在的情况下,死了个不明不白?
她陡然想起了之前的猜测。
皇后不会对一个失宠嫔妃下手,江太后连皇帝都不在乎,更别说为难一个妃子了。
那就只剩下皇帝赵元霁了。
于是,阮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这件事情,陛下知不知道?”
许妃突然没了声音,眼睛直愣愣的,一言不发。
阮瑶回头看顾鹤轩,顾鹤轩点头,确定此时药效仍在。
只是许妃对现在处境的担忧,还是抵抗不过对记忆深处的恐惧。
而阮女官并不准备在这里耽误太长时候。
自家殿下只是睡午觉,她得早点回去才行。
于是,阮瑶从头上拔了簪子。
就是那根碧玉簪,瞧着通透,而尖端也是圆滑的,并不锐利。
可是当阮女官将碧玉簪抵在许妃脖颈的时候,却让许妃连呼吸都不敢,眼睛瞪得很大。
这是阮瑶精心选的地方。
她脖子上本就有伤,现在稍微一碰,就会疼。
想来许妃娘娘也顾不上分辨到底是旧伤,还是被簪子划的。
所以,阮瑶就用一个毫无杀伤力的东西顶着她,语气淡淡:“娘娘还是实话实说,不然,奴婢就送娘娘一程,让娘娘下去找婕妤娘娘说清楚……”
不知道是尖锐疼痛让她惊恐,还是庄婕妤的名号实在是太好用,许妃直接开口:“陛下知道!”
阮瑶一改刚刚的得过且过,这会儿面色冷淡,直接追问:“你如何知道,陛下知晓?莫不是又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
许妃不敢犹豫:“我想救她的,可陛下说,不能救,他会帮我周全,定会帮我周全的。”
“为何?”
“陛下说,他心悦的只是我……”
“娘娘该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情情爱爱。”
“……因为,陛下曾染疾,姐姐侍疾是见多了他的狼狈不堪,陛下不愿,也不允有人瞧见那样的自己,就容不下她了。”
段公公几乎弄折了笔,瞪裂了眼。
他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之所以从未怀疑皇帝,便是因为当今陛下与庄婕妤关系亲近,样样都是好的,半点龃龉都没有。
却不知,那人口口声声的情爱,不过是催命的刀,一刀刀的扎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
之所以死,仅仅是因为她侍疾的时候,见过皇帝最狼狈的时候?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这便要死吗?
斗米恩,升米仇。
斗米恩!升米仇!
段公公死死地抓着笔,但还是重重的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错失任何字句。
只有这样,好好记下,记得清楚,才能让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些。
看清楚这许妃是何等豺狼,那皇帝是何等虎豹!
而阮瑶却知道,这个缘由怕是皇帝编出来蒙骗许妃的。
就像是什么立宠妃靶子来保护她的这种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人的。
况且,能坐稳龙椅的定然不是常人,更何况还是被江太后选中的,即使江太后不喜欢他,却依然不否认他的才能。
这样的皇帝,会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设出这样不体面的圈套吗?
但是,阮女官没点破,神色漠然的听着许妃说完,然后就将段公公写的“供状”递过去。
根本不问,直接抓着许妃的手指摁了印。
许妃还想说什么,阮瑶却丝毫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