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姐之前没穿过这种款式吧?”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比起这件的洋气时髦,我知道我平日穿的在别人眼里肯定是土里土气了,但我在橱窗里看过这种洋式的,一件十几块钱呢,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
况且这件的胸前有两包明显的凸起,我听茜茜说那是开始发育的女孩子才穿的。
“余小姐没穿过也很正常,您年纪还小,正是要发育的时候呀,小姐们都喜欢穿这种!”
她忽然拉紧背后的两根绳子,我瞬间感到喘不过气来。
“头一回不习惯是正常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又是一拉,快速地打了个结。
我重重呼出一口气。
“好啦!”婆婆走到我面前来打量,夸赞道,“余小姐,很合身!”
我始终听不习惯她对我的称呼,于是向她微微欠身说道:
“谢谢您,您不用叫我小姐。”
她显然有些错愕,我又补了句:
“我叫余鸢林。”
我想她肯定知道我的名字,但我还是又介绍了自己一遍。
她随即却向我走近一步,抬手轻拍了拍我的脸蛋,隔着柔软的头发我能感觉到她粗粝而温暖的手心。
她眼角的褶子因为笑容更加沟壑,对我说道:
“鸢林,从今日起,你就是余小姐了。”
晚饭的时候,我穿着那套浅橘色衫裙端正坐在餐桌边,看向桌子那头的王小姐,她的眼神果然满意了许多。
餐厅只有我们两个人,白色的桌布上却盛满了牛排、果蔬沙拉,还有各种精致的甜品,我知道那个配了银制长勺的焦糖色小块是布丁,有一回生日的时候我和茜茜溜出去用攒下的钱买了一块这样的布丁,我们俩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起分享,那个味道就像最美妙甜软的东西。
食物将餐桌点缀得丰盛鲜艳,这一切都是来自于我对面的这个女人,出于礼貌,我觉得应该先感谢她的好意:
“王小姐,谢谢您,新衣服很漂亮。”
她啜了一口红酒抿了抿,看着我问道:
“房间满意吗?”
“很好了,谢谢!”
她自顾说道:
“如果不满意就跟张婶说,她会给你换的。”
她并不像在客套,我却真的感到很满意,甚至是兴奋!其实,能一个人住这样的房间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奢求了,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瞧着都那么精致可爱,还会有什么不满意呢?
“你叫余......”
“余鸢林!”
我赶紧回答。
“噢......对,鸢林......”她恍然记起一般点点头,和我闲聊,“名字倒还挺好听的,谁取的?”
“是我父亲取的,他是小学语文老师!”
我不自觉声音大了些,底气也足。
她纤眉微挑,诧异道:
“哦?我以为你是孤儿。”
“现在我的确是孤儿......但是,我三岁之前是有父亲的。他是华文小学的老师!”
说实话,对于我父亲其实我完全没有印象了,就连名字也是修女告诉我的,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原来是我父亲取的。
我趁着这个话题继续问:
“王小姐,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听说通常被收养了都要改口喊父亲母亲的,只是她看起来这样风华年轻,我实在叫不出口。
她听了后,慢条斯理划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好像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似的,表情诧异地说道:
“我又没有结婚,当然是叫我王小姐,所有人都这样叫。”
我舒了一口气,她又笑着说道:
“当然了,如果我结婚了,你可以叫我,某夫人!”
我也笑了。
我顺势又提了一个请求:
“那、那我可以不改名字吗,我是说姓也不改?”
她将一只手拢在嘴旁,狡黠地朝我眨眼:
“随便你咯,其实我也不喜欢王这个姓。”
☆、(二)继承人
王曼阾带我走到三楼阳台上,月色中,维港的轮船闪着忽明忽暗的灯,她说,我是她的继承人。
她是中德混血,既继承了妈妈一头乌黑的长发,又有爸爸深邃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娘家是书香门第,只有王曼阾的母亲这一个女儿,一家人的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我想她母亲一定是个大美人才生得出这样的女儿,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家族本是德国的贵族,新时代到来之后,贵族皆逐渐落寞,他独自一人漂洋过海,在公园里见到泛舟的母亲,一见倾心,追求自由恋爱的他们很快结婚,生下了聪明美丽的女儿,取名曼阾。
男人头脑聪明,见过的世面也多,借用女方的资产做起了对外贸易生意,短短数年之间就站稳了脚跟,摇身成了当地富商,据说我们的修道院也是他出资修建的。
可好景不长,年轻貌美的女人早逝,男人也不再娶妻,只有这一个孩子。后来,男人也去世了,曼阾在二十岁那年继承了所有家业。
她没有孩子,所有的财产却需要有人继承。
远方不时响起汽轮鸣笛,我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你有孩子了呢?”
我不介意过我本来该过的生活,却不喜欢梦里南轲。
王曼阾撑在镂空栅栏上偏头看着我,曲起的两只纤细胳膊在灯光下莹莹发白,她肯定地说道:
“我不会有孩子。”
我隐约觉得她话中有某种含义,却不好意思多问。我看着这个女人,她是那样美,戒指散发出的剔透绿光笼在她侧脸,皮肤显得薄如蝉翼,这张脸愈发明艳。
“真好看......”
我由衷赞美,她却只是笑了笑。这样的赞美,她生平应该听过太多。
“这是宝石吗?”
她的视线也落在戒指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拨弄转动,笑着说:
“这是绿橄榄石。”
后来的那两年里,我过着一种全新的生活,早上司机会将我送到学校,这间学校里男女生可以自由地交谈,我觉得新奇又很有意思,如果让修女知道我成天和男生们在一起上课,表情一定会很精彩,想到这点我总是忍不住偷乐。
在修道院里我们也会上课,不过当然只有女孩子坐一起,我们在大教堂里上课,修女教我们认字,我们听她诵读圣经。
王曼阾给我安排了一所全英文教学的中学,噢,当然,国文除外。当她听到我不仅认识字还听得懂一些英文的时候,表情显然有些惊讶,我则表现出了一些小小的得意。
可我没有什么时间像在修道院里那样时不时和茜茜溜出去玩,也不能和同学一起去逛书店,买一杯加了冰块的奶茶。因为每天回到大别墅的时候,已经有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女人在客厅等我,她穿着一套过膝裙,是我的舞蹈教师。
她总是不苟言笑的,即使在王曼阾面前也始终端着一副架子,我总是想测试一下,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笑。
每天,我要和她学习两到三个小时,跳舞嘛我是一点也不会的,不知道别人跳得如何,我想我肯定是个笨学生,刚开始完全跟不上节拍,也会踩到老师的脚,手脚仿佛是木偶身上拆下来的,一点也不好用。她好像很不喜欢我,表情时有隐隐的不耐烦,却没有对我发过一句牢骚。
我问王曼阾:
“可不可以换一个老师?”
她看也没看我,手上继续翻一叠文件,反问:
“为什么?”
“我不太喜欢她,她好像也不喜欢我。”
她毫不惊讶,反而很赞同的样子努努嘴说道:
“我也不喜欢她。”
“那可以换老师吗?”
她合起手中的东西,将鼻梁上的金丝框眼睛摘下,镜框连着细细的链条挂在颈脖子上,看着我说道:
“你不用喜欢她,只要把舞学好,她可是全上海最贵的老师!”
到了礼拜日,还有一位留着小胡子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来大别墅教我画画,这个我似乎还有一些天赋,一个月后我已经能很快地画好一幅人像素描,在我以为终于可以结束了的时候,小胡子却带来一堆颜料,要接着教水粉。
这天,在始终调不出想要的颜色后我终于忍受不了,小胡子走后,我一把将画笔扔进了草丛里。
秀儿连忙去捡回来,用袖子将笔擦了擦递回给我,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