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有一郎无法接受他的师傅是一只鬼。
“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们!”
缘一擦拭着鬼切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 持续的, 不停的。
“大家都知道,我以为你也会知道。”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 时透兄弟才会不知道这一点。因为大家都对此感到习以为常了,所以并不会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来。但是如果他们去和新兵相处一下的话,二者在被告知这个消息时肯定是露出同样震惊的表情来的。
有一郎一副“你在耍我”的表情。这个脾气暴躁的少年人在被连续打击了信心和接受了新的世界观以后,天塌了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有一郎半是惊恐地对无一郎说:“缘一他竟然真的不是人,是鬼!”
然而出乎有一郎意料的是, 弟弟并没有怎么震惊,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师父他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嘛。”这是无一郎的回答。
有一郎和无一郎对缘一的称呼分别是“缘一”和“师父”。
前者是个暴娇, 所以不会那么轻易嘴软。
……感觉和风柱很像呢。
希望到时候两个人遇见了以后不要因为对方的嘴臭而打起来。
这是无一郎最近的心愿。
然后的心愿是,做个好梦。
***
做个好梦。
蝴蝶忍梦到了过去。她那幸福的家庭,四口之家,每个人身上都萦绕着甜蜜的滋味。即便他们一家做着苦药的生意, 但是无论是谁, 心中都是砂糖的味道。
砂糖是甜的。
蝴蝶忍以旁观者的身份穿梭在这片过去之中。过去之所以是过去,是因为已经无法再改变,无法变成自己心中的模样了。
蝴蝶忍看着年幼时的自己在花园里蹦蹦跳跳,姐姐在采花, 父母则在屋子里熬制药剂。香奈惠采了很多的花, 带着叶片的枝条。
等会要插花。
妈妈是个插花高手,曾经在女子插花大赛上拿过第一。
蝴蝶忍站在花丛之中。她长得很娇小, 花束却很高。因此,她的腰部及以下都被花草遮盖着。
“小忍,帮我采一下蝴蝶兰。”香奈惠半弯着腰在花丛之中,年幼的蝴蝶忍嗯了一声,蹲下了身子。
明明呼喊的是过去的自己,可是蝴蝶忍却下意识地去搜寻蝴蝶兰。那株花就开在附近,所以她很快就折下了花。
但是这不是梦境嘛?为什么她能够采下那么真实的花呢?手中有着粗糙的摩擦感,蝴蝶忍站在原地愣了愣神。
“小忍,小忍?”香奈惠靠近了。她低下头,年轻的脸上含满了笑意,“为什么突然发起呆来了?”
小忍……?
年幼的忍 ,刚才还在东边来着,为什么来到我面前?
蝴蝶忍看着手中的那株蝴蝶兰,瞳孔突然之间放大了。
握着那株花的那只手,好小。
比她的手要小得多。
而且没有任何茧子。
那是她还没有练习剑术之前的手。
被过去的记忆拉入痛失所爱的迷宫之中,蝴蝶忍开始自暴自弃。
梦总是会醒的,因而,这段过去就显得无比珍贵。
***
缘一跪坐在榻榻米上。
他在看继国旷一对他的长子,严胜的教导。
这里毫无疑问是梦境,但是诡异到了极点,就成为了人为的幻境。
他年幼的兄长正在倾听父亲的训导。这大概是对方十四岁时的记忆。
十四岁。十四岁的缘一不在这里,如果是梦境的话,他本不应该看到这一些。就算是梦境的自我捏造,也无法做到这么逼真的程度来。
在一旁静静观看了一个小时之后,缘一起身,离开了这里。
这里绝对不是梦境。也不是什么血鬼术。一直向前走不曾停下脚步的缘一来到了另一个场景,那是一个农民之家,门口有晾衣服的竹竿,边上种着一棵会开花的树,木屋不大,还显得有些破烂。
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是他的家。
缘一在场地上站了一会儿,一个包着头发的黑发女人抱着一个木盆走了出来。木盆里有很多衣服,洗干净了的,很旧,但是很整洁,基本上没有污垢。
那个是歌。
对方迎着阳光,不是很瘦的脸上看起来暖黄暖黄的。那些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整个人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这应该是歌十七岁的时候。
他们两个刚刚结为夫妻。
不过一会儿,缘一就看见红发的青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端着饭碗,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还没有梳理过。
歌晾完衣服以后,笑着走过去给对方梳理了一下都快自行扎出球球的红色卷发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背负着木箱的胡渣男人从这栋木屋之前路过。
“早哦。”
歌也朝他打招呼,“寿海先生今天也要去战场吗?”
“不去不行啊,总得让大家完完整整地回家。”寿海是专门制作义肢的医生,在战争频发的这个年代,他时常在战场上走动。那些因为战争而失去了身体一部分的士兵们,通常都很感谢他的帮助。
寿海摸了摸自己的蓝帽子,“真实不好意思啊,因为忙的缘故,一直把百鬼丸托付给你们照顾。”
百鬼丸是寿海在河川之中发现的婴儿,据说是被父母献祭给了魔神,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头骨。虽然那样子,那个孩子还是以根本无法相信的强大生命力活了下来,活到了现在。因为寿海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寿海经常会把这个孩子托付给隔壁家照顾。
隔壁家就是歌。
在寿海看来,这对夫妇是相当心善的人。
年轻且心善,而且丈夫给人的感觉很神秘,感觉像个高手。
吃完了早饭的继国缘一牵着一个男孩出来了。那个男孩就是百鬼丸。对方身上四肢健全,只是脸上一片冰冷,没有表情。并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天生冷淡,而是因为对方除了里面的那个头骨是真的,其余都是寿海制造的同义肢。
百鬼丸身上的东西都是假的。
百鬼丸。
缘一想起了那本日记上的百鬼丸。
紫藤红花夜曾在河川里捡到过一个只有头骨的孩子。
这难道是命运的轮回吗?
世界的运转太过于离奇,让他根本无法想象。待这一场景渐渐散去之后,缘一来到另一个新的地方。
啊啊,这里是鬼杀队总部。
缘一看见了他加入鬼杀队时的第一位主公。对方留着娃娃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
对方的名字应该是……鲤川树哉。
除却主公外,他还看见了自己的队友。
他还看见了跟随着他加入了鬼杀队的兄长。
他看见大家欢笑的脸,大家哭泣的脸。他看见大家剑术的精进,看见他人的伤亡,看见恶鬼来袭,看见主公被化身为鬼的兄长割掉了脑袋。
他看见了转世成了乞丐的自己,转世成了早殇儿的自己,转世成了傻子的自己,转世成背负苦恨的自己。他看见好多个自己,没有一个能够活到成年。
唯有他,被蛇女常子所抚育的他,借助着魔神的力量,活到了现在。
他身上背负着上百个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梦想。
这场“梦”变得越来越糟糕了,原本清新的好似画中景象的画面被大量的红色和褐色铺满,液状的红与黑从上而下地流淌,遮住了他的双眼。
缘一整个人都落在油锅之中。
然后,他在现实世界之中睁开了双眼。
一团黑色的触须似的影子在他的床侧攀爬,它如活的长条虫类。
“苏伽罗,我做了噩梦。”缘一说。
那些漆黑的影子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藏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缘一坐在床上,凌乱的红发披在肩头。他在回想那些染上了血的过去的记忆,并没有哀伤,并没有后悔。因为他知道这早已经无法挽回。
他只是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思考了大概一刻钟时间。
一个矮小的身影端着盆水走了进来。
是无一郎。
无一郎虽然和有一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两兄弟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而且为了隐藏自己的动作,无一郎总是穿着比他体型稍大一些的宽松的衣服。但如果是不清楚他们的人,怕是无法分清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