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久看他这个反应也满意了,忍着自己差点就要得意忘形地翘起来的嘴角,背着手看了圈客厅里的场地。
地面的大理石花纹很漂亮,地方也足够大,慕久用脚尖试了试,摩擦力足够,于是把目光转向沙发前的胡桃木茶几,问他:“你这茶几能承重吗?”
沈宴闻言,总算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瞥了眼茶几,回答:“应该可以吧。”
“那你坐到那边去,”慕久示意他电视墙一旁的角落,又看看这会儿趴在他腿上的粘人小七,补充,“把猫和零食都带走。”
沈宴老老实实“哦”了声,伸手捞起腿上的小三花,顺便把她把茶几上的东西都清到抽屉里,这才拎着自己的薯片袋子起身,盘腿坐到那边的地板上。
下一秒甚至冲房间里招呼了声:“小八,十一,过来看姐姐才艺表演了。”
慕久听到“才艺表演”四个字,没忍住被他的土包子形容听得翻个白眼,一面用手机连上客厅的蓝牙音箱,放出自己重金打造的专属伴奏。
《长生殿》这一整个剧目都从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提取灵感,内容包括杨玉环入宫得宠、赐浴华清池、霓裳羽衣舞、马嵬坡自缢和最后成为天仙神女,在天上予黄金宝钿作信物的几个经典段落。
茶几原本应该是贵妃的卧榻,虽然乍看不怎么像,但等慕久一手托着发髻,姿态娴静地侧躺着假寐时,也没人再关注这点细节,只来得及看她身体流畅的线条,以及轻薄罗裙下掩映着的足尖,玉笋一般,上面系着两条纤细的金链子,仅仅是看一眼就惹得人口干。
那身华贵的舞蹈服是抹胸设计,胸口层叠的亮片和金线勾勒出富贵牡丹的图样,牡丹花下的纤细腰链把她的腰身勾勒得很细腻,再往下则过度到飞扬的裙摆。除了裙子带着精美刺绣的最外面那层,底下还有色彩纷繁的拼接,一直连到最里面鹅黄色的束口长裤,露出她皎白的赤足。
这一幕糅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影子,等她柔软的身段在榻上几度扶额坐起又慵懒躺下时,诠释了什么叫“侍儿扶起娇无力”。
她这段的表演很柔,更多的是手臂舒展流动的线条和手势动作的表达,搭配伴奏中珠玉落盘般清脆灵动的琵琶声。裙摆轻盈软滑的衣料在灯下会泛出葡萄紫色的偏光,偶尔在榻上的翻转便会带起衣袂上流光般的闪烁。
沈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尽管很少欣赏舞蹈,但她的动作很漂亮,人也漂亮。尤其在慕久进入角色后,和平时的样子完全不同,让人难以置信这会儿一颦一笑都流露出美艳和风情的人,会是之前那个咋咋呼呼动不动傻乐的小姑娘。
等到在她从卧榻上盈盈起身,开始华清池沐浴的一段,姿态舒缓而餍足,通过摆动的软臂和柔韧纤腰来表现烟气袅袅的水波,衬着她裙摆下灵巧的赤足,足链和腰链在动作中会带起一道道光弧,几乎迷了人的眼。
沈宴毕竟是个成年人,等看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跟着飘忽起来,但转念想到这是高雅艺术,这样的想法实在不应该,只能在心下暗暗唾弃了自己两句,一边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在认真欣赏的样子,垂眼盯着她的脚看。
等到伴奏里轻柔的丝竹和琵琶声渐缓,很快响起悠扬的笛声,琵琶和筝鸣成了迸溅的水流,佐以欢快的鼓点,便成了盛世中张扬狂放的胡旋舞。
贵妃的裙摆在一气呵成的一串点翻中飞扬开来,绸裤下缀着的足链也在过程中勾勒成一抹金环。她赤白的足尖轻巧点地又跃起,在方寸的胡桃木茶几上转动着,每每落在边缘,衣袂便翩跹欲飞,恍若羽化成仙,便是所谓“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直到笛声悠悠远去,愉悦的扁鼓成了进军的战鼓,琵琶的轮拂也拟出战场上的肃杀,“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贵妃也一跃从倾世的高台上跌落,在官兵的围剿中被逼上绝路,在愤然紧密的鼓点下白绫下怆然挣扎,最终香消玉殒。
紧接着又是长笛,从铁蹄卷刃的战场开始,随着狼烟穿过山川海泽,最终飘然至仙境。贵妃一跃上瑶台仙山,那条白绫也成了神宫仙子的披帛,在翩然舞姿中曳于身后,袅袅婷婷。
这支舞蹈的最后一个定格是她跪在地上手捧金钿的一幕,背景音乐里响起轻柔的呢喃,诉说着她真挚的祈愿: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长生殿》的整个剧目很完整,加上慕久能在新生汇演上表演独舞,也不是真的没两把刷子,不论是开始时贵妃的妩媚动人还是葬身马嵬驿的凄然绝望,情感的表达都足够强烈充沛。等这出长达七分钟的舞蹈结束之后,虽然没有灯光和舞台效果的加持,她跪拜在地的那幕仍然打动人心,连她自己都快被这支舞给感动了。
然而再抬起头来时,就看那边的一人三猫都安静的过分。尤其三只猫的表情很入戏,三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真被人类的舞蹈给震撼到了。
以至于和它们相比,沈宴这张脸上的情绪还不如猫合格,平日里总笑非笑的神情这会儿变得格外正经,甚至是眉头紧锁的严肃。
慕久被他这表情看的有点摸不着头脑,索性跳下茶几,走近来问他:“不好看吗?你干嘛这个表情?”
“好看,”沈宴回过神,下意识应了句,只不过顿了顿,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不过你到时候新生表演也要在这样的台子上跳舞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尤其她中间的一连串旋转看得他眼睛都快花了,生怕她一个重心不稳从上面摔下去,全程替她捏了把汗。
然而慕久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转头看了眼对她来说非常扎实的茶几,一边回答:“不危险的,步伐和旋转我都控制的住,到时候正式表演的台子可能比这个还要小。不过今天这段我其实改动了一些,原本的一些空翻动作和大跳,包括两个男伴舞的托举,这里都没办法做……”
慕久跟他解释得还算详细,只不过说着说着,再看他这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一时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问他:“所以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的脚看,不是在看我的步伐,是怕我掉下去啊?”
她原本瞥到他的视线时还觉得他挺懂,知道看一个人跳舞跳得好不好主要看底盘,直到这会儿假象被戳穿,只觉得自己刚才那段精心准备的舞蹈简直是喂了狗。
沈宴被她拆穿之后也不觉得难为情,尽管除了这一点之外,盯着脚还能有效克制自己不去看其他不该看的地方。
但眼下既然她已经这么指出来了,他便顺着台阶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承认道:“差不多吧,我看着挺紧张的。”
“……”慕久被他这句直男言论噎得深吸了一口气,然而这会儿就算是深呼吸也救不了他了,倒头来只能怒极反笑地连连点头,回他,“沈宴,你就当我是跳给三只猫看的吧,猫都比你会欣赏!活该你没有眼福!”
话音刚落,一旁的小八不知道真听懂了还是歪打正着,非常得意地叫了声,还在地上打了个滚。
沈宴听她这么说自己,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挺高兴,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十一顺毛,一面装作听不懂似的反问:“我怎么没有眼福了,不是刚刚才看完杨贵妃跳舞么?”
“那你也——”慕久下意识打算反驳,只不过很快刹住了车,有些狐疑地蹙眉问他,“你看出我跳的是杨贵妃了?”
她不记得自己给他介绍过刚刚跳的这支舞,要是他能光从这段表演中看出她演绎的主题,也能勉强算他有点眼光。
然而沈宴紧接着就把她燃起的这点希望给浇灭了,轻耸了耸肩,不知悔改地回答:“也不算看出来吧,你歌里不唱了么,‘七月七日长生殿’。虽然我语文学得不怎么样,《长恨歌》还是听说过的。”
“……”慕久咬了咬牙。
合着绕来绕去就跟她没半点关系,她这支舞简直是跳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