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着笔记本,薄薄一本里有很多段故事,组合起来也是她的。
白珺大概明白了,开口的姿态有些小心翼翼:“这是……他?”
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路禾跟白珺说起来时,就说,他。
一个代号,隐秘得仿佛全世界只有她认识他。
圈在电话线里的人。
路禾嗯了一声,出声很轻,像线,慢吞吞将另一端连接着的画面拖进脑海,让它再演一遍。
那是她十七岁生日当天,一群狐朋狗友在金蔷薇给她组了个生日局。时间快十二点,气氛嗨到爆/炸,都没少喝酒,醉醺醺倒在沙发上。
玩游戏,路禾输了,问起是什么惩罚。
有男生叫嚣着让路禾给人打电话表白,另一个男生听见了哈哈大笑:“给谁打?别是李健元那孙子!要是阿禾现在给他打电话表白,用不到天亮他就能堵绿野门口求婚你信不信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怎么玩?”
“这样,咱们在场的一人抄一个电话号码,扔箱子里,阿禾抽到谁就给谁打电话。”
“哎这个主意好!”
“注意了啊,号码就写咱们圈子里的,别扯上玩不起的人!”
一个圈子里,都玩得起,大不了还有她爹托底。所以当箱子推到路禾面前时,她没躲,笑着抽了一张。
展开后就只有一串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路禾觉得他太安静了,极端的吵闹,与极端的安静,通过电话连结起来。
她忽然闯到另一个世界,就像……嗯……路禾到现在都很难找到形容词。
因为心动说不清。
他的声音很好听,磁青的,像冰擦过她耳后皮肤,冷后又烧。
路禾按照要求说喜欢他,然后听见他笑,她挂断电话后很久都没能从那笑声中回过神。
想打开箱子一个一个追问旁边人他是谁,但是路禾没有。骄傲如她,被所有人追捧的荣盛路小姐,不会亲口问起另一个男生。
后来的大半年里,他们打了很多个电话,多到数不清。
路禾想问他是谁,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她鲜少体会到那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怕他不说,更怕他从此不接电话。
于是故事在笔记本上写很长。
路禾忽然问:“有烟吗?”
白珺默然:“你不是戒了吗?”
“戒了,”路禾走去阳台,“但是我决定从今天捡起来。”
白珺没回头去给她找烟,跟着走到阳台,“戒了就戒了,捡起来干什么?”
“烦。”路禾回头,倚在栏杆处面对屋内。
她很瘦,白珺觉得她最近更瘦了。栏杆支撑腰,她低着头,腿往前伸,从侧面来看是大写的“C”。
风能吹散她。
白珺走到她面前,将她的长发挽到耳后,路禾抬头对她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难受着呢?”
路禾说得很认真:“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那么上心,可他骗了我。”
还把她一个人扔雪地里,等了整整一天。
第42章 雪
说见面, 是路禾提的。
他讲完一个情节点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她这次没歪缠着要他继续讲,而是沉默复又沉默。
是冬天, 外面的雪在化,轻微滴答声与钟表同步。
那么冷的天, 路禾就站在阳台上,裹了两层厚外套。搓搓手贴在自己脸上,比起天寒地冻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想见他。
就是现在。
这个念头一出便肆意疯长,逼得她快喘不过气。
心也在鼓噪——咚咚, 咚咚咚。
听见了吗?是一群鹿。
但路禾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辞颜能听到她急一会缓一会的呼吸声,像是刚跑步回来,整个人精疲力竭还要保持有节奏的呼吸。
“怎么了?”
“你要见我吗?”
两个人同时出声, 也同时陷入沉默。在电话里交换呼吸, 路禾听见他笑。
又是笑!
大半年过去,辞颜多少摸出点她脾性,娇气,还傲。
任性到不可一世。
明明是她想见他,但却不这样说, 偏问对方想不想见她。
别别扭扭的,辞颜几乎能想到她支起一只脚, 踢着石子儿低头往前走。
生了张漂亮耀眼的脸蛋,却不敢回头,脚步快也不是慢也不是,因为告白对象在身后。
“想啊。”他看着窗外无声呢喃, 把那两个字做出口型,唇齿间揣摩无数次,却不仅仅止于想见她。
辞颜还想问她, 有男朋友吗?能交往吗?可以牵手吗?
想带她去电影院,看什么片子都行,然后在黑暗中接吻,体会封闭空间里烧炭的窒息感。
应该会很呛喉咙,让人弯腰咳得天昏地暗。
辞颜只是想象就弯唇,这恰好证明他活着,不是封在医院里苟延残喘的活着,而是真真切切有温度有颜色的,活着。
天是真的黑透了的,雪化多一层温润感,蒙在建筑物上。
路禾听到他的笑,迟迟等不到回答。
“算了,你不愿意就——”
“在哪里?”
辞颜轻咳了一声,又问:“什么时间,在哪里?”
路禾张着嘴,迟疑两秒说出那个她挑了好久的地方:“明天下午两点,复兴北路月白咖啡馆。”
怕他反悔,急急忙忙又加一句话:“你真的要来吗?反悔也没有用了,明天下午我一定要见到你!见不到的话,我就!我就……”
“……我就生气!我会很生气,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你的那种生气。”
小嘴叭叭叭叭,像只炸毛的团子鸟。
叫声甜哑。
辞颜捏着眉间笑说:“好,一定,不会让你见不到我。”
“真的?”
“真的。”
“那……明天见?”
“好。”
他不换话题,路禾咬着唇,把一肚子话攒到明天说。
可说多了又显得缠人,缠人好像不太好。
路禾感觉自己像喝了好多瓶可乐,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充塞得她也快变成一个粉红色的大泡泡,想直接飘到他面前。
“你先挂。”
辞颜没听她的话,而是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正在通话中。
哄她真是比哄什么都累,没重量,还一个劲往人身上绕。
时间在走,静悄悄。
他打开扩音说:“三分钟了,舍不得挂么?”
对方啪的一下狠狠摁在手机屏上。
通话结束。
辞颜哑然失笑。
第二天上午,路禾拉着白珺试衣服,床上扔满了,两大间衣帽间都不够她用的。
“好看吗?”路禾换了不知道多少套。
白珺离远说:“好看。”
“太素了。”她跑去全身镜跟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珺走到她旁边,啧了一声。谁都能素,路禾可不是,光一张脸就艳得像血玫瑰。
“你穿哪个都好看。”
路禾回头瞪她:“你敷衍我。”
“天地良心!”白珺举手投降,指着手表给她看:“我的姐姐诶,你从八点把我喊过来挑衣服,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十一点多!我连早饭都没吃就光陪你挑衣服挑了一上午。”
“早知道他答应我就叫人再订一批,现在来不及了。”
路禾叹气,把手上的大衣扔回去。她也累,但是看哪个都好看,穿上了又感觉哪个都不合适。
白的嫌素,红的嫌俗,她简直不知道要什么配色才能配得上今天出门见他。
只闷闷地吐气,忐忑不安。
白珺有些无语地扫了眼她挂满秋冬季高定的衣帽间,上个星期刚到的,品牌还没发售先送来给她试。
“你穿哪个都好看,真的!”白珺都恨不得指天发誓了,只求她能正视一下自己的脸,搞搞清楚她披麻袋都好看。
“珺珺。”路禾坐在床上非常认真地抬头喊她。
“干嘛?”白珺见她这么认真,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觉得我不穿最好看。”
“草!你他妈——”
还能再色/情点吗?!
白珺拿衣服砸她:“人家只是见你第一面,你都想到第几层了?”
路禾很无辜:“我就随口一说。”
“孩子叫什么想好没?”
“想好了,跟我姓,他不高兴也没辙。”
白珺见她跪坐在床上,边说边笑,斜一眼自己又垂下脸,怎么都压不住翘起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