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帝衣(51)

作者:水上银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人人都称他为胆小的信王,又过了多时,信王终于在陛下的有意引导下,坐在皇帝下首,有几分回到了旧年兄弟把酒言欢的状态。

陛下看着玉阶下面小辈嬉笑言语,笑着抬手指了指信王,说:“你少年时就爱与兄弟们耍赖皮,没想到老了还是这样子,一点都没有变。”

“还不是我年纪小,陛下也愿意让着臣弟的。”信王也笑呵呵的,听凭陛下的取笑,时不时附和两句,共同回忆往昔。

陛下愈发的怀念当年的人和事了,往昔故人的音容笑貌与峥嵘岁月。

陛下失笑不已,较往日开怀,对积年大臣道:“你们瞧瞧,还是这个老样子,都快当祖父的人了。”

臣子看出皇帝对信王世子的赏识,对待信王府也是大有改观,多年的蛰伏,终是扬眉吐气。

“陛下抬爱,群儿之才,平平而已。”信王倒是很谦逊,带伤赴宴的信王世子坐在下首,半点异色看不出。

“这是家宴,没什么好谦虚的,才学另谈……”皇帝是打算嘉奖一番信王世子了,寻常勋贵子弟也在朝中任职,不过都是白领饷银的虚职罢了,靠着祖宗荫蔽过活。

“信王叔从八年前的一次无妄之灾后就沉寂了,父皇虽说有心弥补,但终究还是存有芥蒂……”长孙少湛听了一时,皆是旧年往事,四下诸人私语,慨叹于信王的时来运转,一次春猎,被冷落了多年的信王府,生生又活了过来,转首与善王、景王议起旁事。

至于内容,有关于四皇弟,这是个聪明孩子。

长孙少沂想要著书立说,流芳百世,可他同时也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没有足够的阅历,他也只能写一写寄情抒发心绪的诗篇,算不得什么绝世佳作。

忽然传出一阵喝彩,原是英国公的二公子苏桓迟夺了今年的采头,一篇《锦上赋》惊艳绝才,魏澜等人也在其中,并不显露山水,贵族与寒士阶层的矛盾日益增强。

虽然现如今的魏家并不属于寒门,甚至可以称之为显贵,但在魏家老太爷的心中,这是他们的荣誉,从衣食无着的贫寒门第,走到如今的魏家,这是他们不可遗忘的。

在深入到朝堂之中后,长孙少湛已经发现了,世族的根基紧紧纠缠着皇族的根系,父皇使以怀柔政策,对内如此,对外亦是如此,羲朝不好战,但绝不惧战。

为何,不将他们打压到无反手之力,而是留有余患呢。

忽而,一阵清音遥遥传来,诸人停下了嬉笑,举目望向宫墙,听见了飘飘渺渺的乐声,同檀香缠绕着,缭乱了世间。

“是朝楚?”皇长兄抬首问,乐声绕起金横梁。

“是朝楚。”齐王殿下放下手中金爵杯,抬起下颌,天光自他的身侧落下,夹竹桃蔚若云霞,焕焕染目。

皇长兄想到当初娇气又安静的皇妹,进入寒山宫后就很少出现了,今年才开始频频露面,不由慨叹道:“不知不觉,朝楚已经可以祭祀神明了。”

长孙少湛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深深地笑意,皇长兄看他仿佛出了神,回过头看,信王已是满面红光,这才称得上是精神抖擞,而信王世子则与长孙少沂等打成一片,年轻人在一起总是能有说不完的。

“两位殿下是在说朝楚公主吗?”苏桓迟与敏王殿下交好,他也听见了善王与齐王莫名其妙的对话。

“是啊,今年正是她的及笄之年,所以,上巳节由她来祭祀。”长孙少沂抱着手臂站在朱木漆金案后,笑眯眯的看着步履轻盈的少女们,衣着飘逸,俯身从水中拨起两三颗沉浮的红枣,在掌心水凉凉的,入口脆甜。

“濯水之滨,除恶之祭。”

上巳节女巫掌祓禊,于每年三月三在水畔举行祭礼,洗濯去垢,消除不祥,蜀锦青色阔帐绵延出一箭之地,江畔清风触碰着天青锦帐,鼓荡起一折又一折如水纹的波澜,朝楚公主缓缓步出,如花神一般,被众群芳簇拥着上了兰舟,兰麝蕙草,香衣鬓影,彩环结佩。

苏桓迟看不太清楚水上少女的面貌,他只觉得似乎是与在善王府的一面有所不同,更加的风姿绰约。

在众女的清音吟诵中,春神句芒着翠衣,执短笛,鸟面牧童鬓边掩翠羽,赤足踏草履,脚下踏鲜花,伴着瑞香花的馥郁清香,纷沓而至,蒲公英纷纷飘起,余下的少女们四散开去,秋千高高荡起,欢声笑语。

朝楚公主遥遥立于船上,柔荑挽起朝皇帝盈盈一拜,笑靥如花,水佩风裳,她并不知晓,皇帝看到这一幕时,心底掀起怎样剧烈的波澜。

“千回百转,竟是又一年。”

一十六载,皇帝的笑容很清淡缥缈,他恍惚想起了什么,白日昏沉,黄云压沉,死去的人,终不会再行归来,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一年,都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风一如去年的风,今年的花一如去年的花,嗟叹嗟叹,往昔的人儿不再归来。

信王笑着赞叹了一句:“朝楚公主也这样大了,来日,看着不会比前人差呢。”

“是啊,倒是可称得上一句差强人意,当年那孩子若也活着,应该也是这般年岁康健。”陛下仿佛是意味深长,又仿佛只是哀伤的叹息道,目含幽怅。

“啊,是啊。”信王猛地眨了下眼,脸颊上的肌肉也不自在抻了一下,战火连天,荧惑之年,死掉的孩子只多不少,风浥被死气弥漫,到处可见死尸,哪似今朝,百花争鸣,天清气朗。

那孩子?父皇说得是谁的孩子?长孙少湛转首却见父皇的神情复杂,龙目幽深,据他所知,父皇在十六年前除了朝楚一女,没有其余的孩子同年出生。

“我想,父皇说的应该是,”皇长兄顿了顿,声线吟长:“嘉应长公主之女,正与朝楚同岁,甚至是,同月同日。”

长孙少湛沉吟道:“可是,并没有听说过嘉应长公主有过女儿?”

皇长兄笑了笑,淡淡道:“当时你才三岁,又过去了那么多年,一个出生即夭折的孩子,你当然不会记得了。”何况,父皇从来不让人随便提起。

“夭折,是因为当年那场灾祸吗?”长孙少湛问的也很隐晦,没有讲的太清楚。

皇长兄皱眉思索了一时:“似乎是吧,我也不太记得了,毕竟我只比你们大三岁而已,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去寒山宫的神卷阁查阅一下,前祭司的生平在上面应该会有记载。”

最后,皇长兄摇了摇头,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一星半点,还是因为朝楚出生的时候,他们都被安排在了信王府,才模模糊糊记得一点。

不知道为何,长孙少湛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异样的心痛,那个不幸夭折的孩子,他应该是……应该是和她有关系的。

与朝楚同岁生在荧惑之年的孩子,嘉应长公主的女儿,仅仅是这两点,就令长孙少湛能够格外注意到了。

朝楚公主跟随大天官进入神殿,兰室清雅洁净,魏明姬与叶荞曦止步于垂帘外面,大天官恭敬道:“殿下请看,这是嘉应长公主的遗像。”

卷上美人遗像温柔似水,黛眉长长,鸦色的眼睫半敛,乌发仿佛被微风拂起,半卷湘帘,微笑拈花,似是怜悯世人,唯一令人感到熟悉的,只有她身上的祭祀衣袍,唯有大祭司才可以披上的。

朝楚公主仰首看了一时,嘉应长公主,她其实是第一次看见,眉宇间沁着贵族女子的温柔与端庄,父皇对嘉应长公主十分看重,可是又不允许宫人提及。

嘉应长公主是历任祭司里,鲜少嫁人的神女祭司,她的丈夫萧七郎也是肱股之臣,可惜英年早逝,不可言状。

“嘉应长公主并非先帝之女,而是异姓王宗室之女,后并入皇族玉牒,为陛下皇姊。”朝楚公主是知道的,在她之前,是没有皇帝的女儿成为大祭司的,都是宗室女出任,巫女的继任者,是大天官与当任祭司奉天诏指定。

嘉应长公主亦是如此,父皇对这位皇姐甚是敬重,据说往日曾有皇恩正盛的妃嫔放肆,对嘉应长公主言语不敬,被皇帝一夕之间贬去冷宫,丝毫没有任何留情。而后又道,有任何人敢对嘉应长公主之名有所非议,格杀勿论。

自此,宫闱之中,再无人敢有任何行为举止的冒犯。

也就是因为这样,几乎都没有人敢出声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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