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唇苦涩的一笑,昂首轻轻地说:“为什么,太子殿下,皇长兄,你们来告诉我,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不想要,却一再失去吗?”
他连魏明姬都辜负了,那是他何其喜欢的妻子呀,他逼着她,逼着魏家,使尽手段的想要帮助皇长兄。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谁会知道,连长孙少穹都不知道。
“皇长兄,你不是,不是一直都能够,教导我吗,你能为我答疑解惑吗,告诉我为什么?”长孙少沂抛去了所有的仪态,他盯着他们一个个的问过去,这是注定的,没有人能够告诉他。
“溯央。”长孙少穹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说不出话来,说什么呢,难道,还要再去指责溯央吗。
“你知道吗,只因朝楚一句话,三皇兄即可收刀缴剑,垂首从皇命。”
“甚至,他对朝楚说,为了你,我的皇妹,怎样都可以。”
“我也对皇长兄说过,愿奉你为主,我为辅弼之臣,然而,你不信我。”
“他怎可不信我?”他露出一种很疑惑的,宛如孩子般迷茫的神情。
这位睿王殿下,他多年来苦苦纠缠于这个问题,但不会再有人告诉他答案。
魏明姬从第一面,就知道,长孙少沂根本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温良。
皇长兄威压不够,长孙少沂便舍弃了风花雪月的纸笔,捉起一双拨弄风云的手腕,为他震慑群臣。
他知道,皇长兄不像三皇兄那么有威慑力,那么他就拿起阴谋做笔,以朝堂为纸帛,为他完成皇图大业。
“可他不愿,他为何不愿……”
皇长兄沉溺于三口之家,他本不该如此,他应该是继承大统的陛下。
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很荒唐的,仅仅因为幼年的一件事,他居然会想要终身忠心于皇长兄。
谁也不知,被赞为少年英才的他,是如此希望,得到皇长兄的赞誉。
他看不起皇长兄的笨拙。
然而呢,当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将他悉心安慰的,却是被他所看不起并伤害的皇长兄。
皇长兄太善良了,他从心底是没有杂质的,和所有的皇族都不同,难得的纯善仁厚。
皇帝谁都可以当,只要他能够好好的辅佐皇长兄,反正还有世家臣子,白玉台上有神女,什么都不怕。
长孙少湛唇线平平,眸光淡凉,手里金刀的鲜血被雨水冲淡,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孙少沂一再沉声道:“时至今日,俱已是败了,我的不得已而为之,已经无济于事。”
长孙少沂被人反手缴械,他本就不是擅于武事的皇子,拿起兵刃,参与这并不属于他的斗争,也许,他道是,做不得这等算计行事。
长孙少湛徐徐走向了皇长兄,说:“皇长兄,接下来,是你我了。”
长孙少穹却没有任何抵挡的意思,苦笑了一下,说:“储位,皇权,神权,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而我也无意与你争夺。”
长孙少沂回过头涩然道:“原来,只有我还在坚持,连皇长兄自己都放弃了。”
长孙少穹的神色复杂,不去看他。
朝楚公主则端然地看向三皇兄,他在以一种强大的力量,挣脱桎梏,即便现在还没有成功,但她可以预见,皇兄已经将要成功。
第78章 神江
朝楚站在长孙少湛的背后, 静默地看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尽数臣服于三皇兄的脚下,她想起了父皇所说的,要她理解皇兄造就的杀戮。
“没有谁走上来, 背后会是灿烂光明的。”
长孙少湛轻笑道:“好了, 马上就干净了。”
朝楚公主的目光渐渐转向惊恐, 她能够察觉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果然, 之后信王府诸女眷被没入掖庭宫, 信王夫妇头一批血溅法场,上下百十口哭声震天,泣血悲恸,法场血流成河, 女眷仆役发卖。
助纣为虐的世族自然也逃不掉, 包括之前一定钦定为驸马的苏家, 这是长孙少湛着重“照顾”的,随着太子的开始逐个清算,朝中的人忙不失迭地脱清关系。
曾经为信王府做过事情的, 都由信王府的长史和参官, 一个个的吐露出来, 的确是不在少数,信王蛰伏多年,靠的就是细水长流,若非这一朝败了。
叶荞曦与信王世子夫妻情深,叶家也难逃责难,还没有得到太多的助益,就已经全军覆没。
个个迫不及待的, 与曾经的信王府撇清关系,这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谁人皆避之不及。
不多日,刘袭奉命来请长孙少湛:“陛下有命,请太子随奴婢来。”
炎光西坠,春雨生凉,长孙少湛阔步进入重华殿,身后天青冷雨楚天阔,金碧辉煌的殿宇外,长廊中宫人侍立,红叶艳艳,远山笼了青烟雾霭。
殿中没有燃香,很是清净,闻道国师从里面退了出来,碰见太子殿下朝他微微一笑,随后行礼告退。
长孙少湛大步流星走了进去:“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声音很轻:“起来吧。”
长孙少湛这时发现,当年令他们仰视,而不敢造次的九五之尊已经老去,威严的面容添了皱纹,乌黑的鬓边泛起了白霜。
皇帝抬了抬手,刘袭捧出了一卷圣旨,显然是早已写好的,声气略显迟缓:“朕决意,传位于皇三子长孙令仪。”
“父皇。”长孙少湛惊诧地抬眸,他不敢置信,父皇竟然如此轻易的让位了。
皇帝低声道:“你虽然莽撞,但你们兄弟几个,朕却很高兴,终究是爱民如子的。”
长孙少湛平复了心绪,道:“是父皇教导有方。”
这一点不可否认,楼斐的父亲楼太傅曾说,当今的几位殿下,虽性情不同,桀骜有之,但本质是足够对子民有仁德之心的君王。
人若伪善,伪善一辈子,何尝不是另一种善。
“朕问你,你以后还执意如此行事?”皇帝咳了两声,年轻的时候受了不少苦,但仗着年轻力壮的还好,老了以后这些病根就出来了。
长孙少湛坚定道:“是,既然已经是坏掉的腐肉,那就必须挖掉。”
皇帝略微顿了顿,道:“怎可同理论之,总会有新旧更替,终有一天会不同的。”
但话至于此,他也没有更多说什么,即使说了,也没有用处。
“殿下,还有一份圣旨,这是关于朝楚公主的。”这时,刘袭接到陛下的眼神示意,捧出了另外一封。
皇帝一早写好的圣旨,长孙少湛接过来展开,是朝楚公主的身世,并且封朝楚为后,他惭愧至极。
“朕是没有办法了,你若留少幽于宫中,就拿出这封圣旨,必要封她为后,若仍愿与她兄妹之情,则保她一世无忧。”皇帝的嗓音微沉,叹息了一声,眼中担忧之色显而易见。
皇帝很焦心,他说:“朕痛心七郎,也相信朕亲自抚养出的女儿。”
七郎,七郎,少幽的亲生父亲,那是皇都的青年才俊。
长孙少湛低眉折腰道:“父皇当初将朝楚许给英国公次子,儿臣无力阻拦,也没有任何理由。”
“所以,你就迁怒了英国公府?”皇帝也许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凡朝楚表现出喜欢的外人外物,就是长孙少湛所讨厌的。
长孙少湛笑了笑说:“怎么会,父皇,迄今为止,儿臣又曾真正的伤过何人呢?”
皇帝低声道:“罢了,这天下是你的了。”
他依旧垂垂老矣,无论长孙少湛做了什么,他都管不到了。
他得到了皇位,继位后,就想着补偿所有的臣子,唯独嘉应公主夫妇,他什么都给不了。
“你早有察觉了罢,什么时候?”
“加冠礼后。”
“难道你不怕自己猜错吗?”
“正是因为确定了,才会用不同的身份去看她,才会发现,可以不同。”在此之前,他只是疼爱着她。
可是后来,他隐隐知道朝楚的身世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是一种奇异的,让他也为之不安的。
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朝楚公主觐见。”
长孙少湛回过头去,正看见皇妹款款而来,朝楚公主缓缓抬起头,沥金砌玉的大殿上,是什么在飘荡,千百年来的帝王之气,他们的父皇带着病容坐在龙椅上。
她的皇兄一步步走过去,皇兄自从被逐放喀清之后,纵然父子相合,但也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