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有时实在受不了,便会带着自己的媳妇儿闺女儿子躲到公主府去小住几日,由此可见,男人们争风吃醋起来的杀伤力,真真是完完全全的碾压女人啊。
少年游
说实话,刚开始凭着一股子新鲜劲,含和还是很认真的去听王夫子授课的,不过时间一长,便也不由得生出几分疲懒应付之心来,往往夫子讲的话刚进了左耳朵,就立刻从右耳朵滑了出来。
可这毕竟是自个儿死乞白赖求来的恩典,总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然安国公又得气的吹胡子瞪眼说含和折损了谢家的风骨,噫,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把这种百无一用的东西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但压抑自己的天性向来不是容安郡主的风格,于是在和夫子混熟了之后,她便开始原形毕露——逃课。
不过在这岛上,也没有可躲藏的地方,不过窗外的那株大榕树,看起来倒是个睡觉的好去处,枝繁叶茂,湖风刮过叶子沙沙作响,登高望远还能瞧见碧波万顷,皇宫风景尽收眼底。
王夫子起初没有发作,但日子久了,日日看着含和那空荡荡的座位,心里也是不由得渐渐恼火,但作为老师,若是连个学生都降伏不了,说出去实在是丢他都名声。
于是便有了谢含和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一幕。
那天王夫子正朗声读着经卷,一抬眼,发现谢含和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老人家捏着书本子沉默的站了好一会儿,吓得下面的一群小子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在心底里暗暗思量当下的处境。
王夫子沉默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突然把手里的书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然后撸着袖子就往外走,大家伙儿谁见过王夫子这般失态过,顿时都赶紧跟在后面想看个究竟,萧文熠路过谢含和的桌子的时候,猛地一拍脑袋,暗道不妙,这丫头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王夫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大榕树底下,撩起衣摆便往树干上踹,一边声若洪钟的喊道:“你给我下来,皇帝送你到这儿来是学睡觉的不成!不成器的东西!你爹玉山先生的脸都叫你踩到脚底下了!”
谢含和睡眼惺忪的抱着树干,现在她可是一点都不困了,但是往下一看,就瞧见王夫子那气成猪肝色的脸,还有后面一群幸灾乐祸准备看好戏的混蛋们,真是叫她下去也不是,呆着也不是。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王夫子已经扶着树干一副快要晕厥的模样,夫子有气无力的挥了挥袖子,对一旁的小厮说道:“去,你去跟皇帝说,老夫才疏学浅实在是教不了郡主了,若是他还盼着老夫能再多活两年,还是尽早放我归乡吧!”
含和一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把夫子给气走,那可就不仅仅是要被训斥禁足的事情了,这是不忠不义的大事,后宫里那几个有儿子的娘娘也要打死自己的,于是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趴在了王夫子的脚下,夫子看了她一派的狼狈,抬着手指了她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反而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一群人顿时乱做了一团,七手八脚的把王夫子抬回他的卧房去。有想去叫医官的,通通被老六给拦了下来,王夫子被含和气晕了的事情,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
一群人又是扇风又是喂水,好一会儿才叫老人家悠悠转醒,不料一睁眼就看见含和一脸讨好的站在自己面前,险些眼一翻又昏过去。
谢含和别的不敢说,哄人的本事还是一流的,她一番软磨硬泡,终于是让王夫子松了口,不再提要辞官归乡的事情了,不过王夫子却给她留了道作业,过几日课堂上要清谈竹林七贤。
含和满脸堆笑的应下,这才全须全尾的从宫里溜出来。
出宫的路上老六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仿佛一只聒噪的马蜂,老三过来叮嘱了几句,便急匆匆的去了皇帝那里,其他人各自四下散去,萧文煊这才抱着书慢腾腾的从湖心岛出来。追上含和,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叫她回家好生休息,以后不要再逃课睡觉了,说的含和满心羞愧,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过从那之后,含和虽然时不时还总是会捉弄同窗和夫子,但是却真的再也没有逃过课。
而王夫子布置的任务,含和也并不担心,她平日里虽然顽皮,可毕竟生长在谢家,从没有断奶就耳濡目染,这些清谈论道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照旧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满心不在乎的模样,让谢清夷大为头痛。
到了那日的课上,夫子早早的端坐在了上首的案几之后,焚着一炉降真香,旁边的小童守着一个茶炉,炉里正煮着新做的茶。
等人都到齐了,夫子便慢悠悠的放下了手里的茶碗,抬头看向含和,他对于谢家的这个丫头,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当年誉满天下的玉山先生,教出来的儿子是晚辈中的翘楚,那女儿总不至于见识鄙薄,这丫头虽然调皮,可这眉宇眸间灵光闪烁,绝非是泛泛庸材。
含和见满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只好赶紧站起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学生拙见,如果有不当之处,还望先生和各位同窗指正。”
接着,她便开始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措辞工整秀丽,颇有大家之风,王夫子捻着胡子看着她,虽为言语,但是神色间已有赞赏之色,不愧是谢家的孩子,芝兰玉树啊。
待含和说罢,夫子点了点头,算是过关,接着便叫其余人逐一论述,因为夫子在这,遇到与自己观点不相合的,也只能极力忍着,不敢肆意造次。
不过,我听了多数人的论述之后,却独独把注意力落在了萧文煊的身上。
今日的清谈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在大肆的吹捧竹林七贤洒脱淡然,有名士遗风。可只有含和与萧文煊二人觉得,竹林七贤虽久负名士之声,却也被名士之声所累,被心中丘壑所累,他们并非真心想要归隐山林,只是世道不古,乱世当前,伯乐不再,无人肯施以青眼罢了,若他们人人皆生于盛世,人人得志,必然也不过是众多官僚之一,毫不出彩。
便是谢公当年归隐东山,说到底也不过是欲擒故纵,诱贵人上钩罢了。
归根于底,世上名士虽多,可真正当得起名士之名者,却寥寥无几。一旦飞黄腾达,便多是些“苦饥寒,逐金丸”之徒,微贱时分的豪情壮志,天下大任皆如过眼云烟,视而不见。与其沽名钓誉,倒不如真真切切的做人,那虽不符雅道,却不愧为一个顶天立地之人。
含和听得开心,不由的忘了规矩,张口附和,二人一人一句,愈说愈开心,王夫子见了,也不阻挠,反倒乐呵呵的颇有兴致的看着他们口若悬河,萧文烜见状也插了进来,他早就想驳斥萧文煊了。
若非后来萧文烜自觉说不过我们想要动手,恐怕这堂课说到明日也不会停歇。
而萧文煊,也就在那天,就这么自然的,推开了谢含和的心门。
多么奇妙啊,少女的心就像春风拂过碧波,雪逝冰融,自此春意盎然。
谢含和自幼活得洒脱,而南朝的风俗又从不束缚女子表露自己对男子的喜爱,故而自她发现自己对那人的心思之后,便也不愿压抑自己的情愫,从那之后,不论是学堂还是宴席,凡是能遇到萧文煊的地方,含和总是精心的打扮。
有一次百越进贡了许多千步香,虽然萧文煊并未表现出爱不释手的模样,但是那喜爱的眼神还是被心思细腻的含和捕捉到了,于是她特地跑去皇后舅母的宫里求了半天,弄来了好些的千步香,日日熏在自己身上,连乳母都诧异,一向不爱香粉的小郡主竟然也会有转了性子的一天。
但让含和难过的是,萧文煊明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毫无回应,其实含和明白,自己的爱意对于萧文煊来说,可能会是灭顶之灾,毕竟全天下都晓得安国公家的郡主日后是要被许给三皇子的,如今他突然横插一脚,不论他本意如何,都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渐渐的,少女的一腔热情终是被现实扑的快要熄灭,而就在含和就要放弃的时候,萧文煊终于有了动作。
那日落雁湖边,夕阳西下,仿佛世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美的如同幻境。
他依然着了最朴素的常服,腰里还别着一本尚未看完的书,手里捧着一个檀木的盒子,额上闪着晶莹的汗珠,肤白如玉,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