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却是,薛洋之所以灵识收得少,是因为大多灵识被这曾经的二公子,现在的聂宗主收去渡入轮回了。
宋岚闻听之初又惊又喜,而后也只余庆幸,那些许灵识也尽留不净世。
然后,许多年以后,宋岚遇到一位少年极似晓星尘,只不过身子娇弱脾气大了些,一言不合就拿五雷天火符砸人,被称“人间小辣椒”名唤萧星辰。
直到那个时候,宋岚才发现时间已过去许多年,云梦、兰陵皆已败落,姑苏也仅小猫两三只,还得靠鬼将军温宁相助,唯不净世屹立不倒风雨不动,执仙道牛耳为尊。
只不过那位藏锋尊辞世已久,人们对他的印象,也就停在他先前的那“一问三不知”,与后来的怀瑾握瑜筹谋天下上。
宋岚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些倦了。
凶尸是不用睡觉,也不知疲惫的,从某种角度而言,也算是另一种长生了。
而感到疲惫之后,宋岚发现,他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回他初在白雪阁之时。
那时他方才出生未久,便因天灾为双亲所弃,被收养白雪阁中。
这就是说,一切恩怨尚未开始,事可从头。
薛洋是夔州街头的小乞儿,成日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更别说吃上一颗甜甜的麦芽糖。
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他成日都在想有谁能每天给他颗糖吃就好了。
然后,有一天他被一个拿糖的小道士带回了白雪阁,从此……
你以为是过上每天都有糖吃,象小猪一样的生活?
美得你!
白雪阁中的道士每天都会抄写经书,自从薛洋到了,他每天抄写的经书随年岁而长然后,薛洋发现,白雪阁中至少三分之一的经书出自他手。
不抄?
白雪阁的戒尺与麦芽糖一样出名,想试试?!
可怜的小馋猫就为了每天的糖,一日日埋首于书海,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执着于糖,还是那个每日给他糖的人。
总之,日子每天都得过下去。
然后,有一日薛洋与宋岚在剪烛西窗夜话风雨时,忽见有流星划过,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师兄,你成天这么看星星,是星星好看吗?”
宋岚呆了呆,又看了一眼星辰,柔声道:
“是因为星辰似故人。”
薛洋没有再问,他只知道师兄是在忆故人,却不知故人何来,可心底却希望故人已故,就别来同自己抢师兄了。
玄正年间,有岐山温氏暴行引得百家同伐,薛洋以为师兄也会入世一番,却不想宋岚不仅自己不曾入世,还约束他不许人间一游。
那是个风起云涌的时代,纵在白雪阁中成日埋首于经文,薛洋还是是听说了逢难必出的含光君,陈情吹动长夜的夷陵老祖魏无羡,斩恶诛凶刀锋赤的赤锋尊聂明玦等等。
薛洋也曾起心入江湖一游,可是对上宋岚那双清清冷冷的乌眸后,他什么想法也没了。
——经文再抄三千三百卷,徒孙的份儿也代抄下了。
然后,埋首瀚海经文中时,却渐渐发现自己浮动的心变得清明且安静,如此静好岁月,还想什么出外看花?
之后,薛洋同师兄宋岚在白雪阁中一生,他没有什么侠名留传于江湖,却成了玄门道者中的大能大德,皓首穷经,也未见得不是种幸福。
白雪盈头,皓发苍苍,有一日宋岚去给薛洋送糖时,却发现他已羽化归尘,掌心中还握着粒昨日给他的糖。
那一刻,宋岚只觉心内空空,他信步而行,居然连夜到了清河不净世,当一眼看到那正与不净世老宗主下棋的那人时,宋岚觉得,他不用再向聂怀桑请教什么了。
世间之人皆闻庄周梦蝶,可知到底是庄周梦到蝴蝶过了一生,还是庄周的一生被蝴蝶梦见?
无论怎样都好,蝶梦,我梦,只要今生能圆梦而无憾,管他是庄周还是蝴蝶。
愿天下所有人,都能梦圆。
第十六
番外之有悔聂明玦(四)
【怀桑,你不能再操劳下去了,你看,你都咳血了呀!】
聂明玦手足无措,在聂怀桑身边走来走去,如今的他仅是个灵体,一个不知为何会滞留在世间,无人见也无人闻的灵体,纵然惶惶也无人知。
聂怀桑以帕掩唇轻咳几声,拿下时雪白丝帛上尽是殷红,宛若雪地红梅般刺目,淡白无色唇瓣上也染着少许轻红,更形虚弱无色。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看来我聂怀桑也不是什么支手遮天,可逆死生的巨擘大凶,天道要收命,也是吓不退的。”
随手将丝帕丢入火盆中烧为灰烬,聂怀桑有些力疲的倒进铺着厚厚狐皮的摇椅,这沉香木椅是聂澜的孝心,有安神静心之功,可不净世如今也算众矢之的,他又如何安心?
【怀桑,苦了你了。】
聂明玦双目蕴泪,蹲坐在聂怀桑面前,伸手轻触自家弟弟已染霜华的长发,轻叹:
【总想着可以护你一生无忧,可到头却是让你处处操劳,曼儿(聂澜的母亲)我原是想尽快迎她过门,却未料一往金麟台却是永绝,害了她,也苦了你。
老实说,当日也确是有欠考虑,竟独上金麟台给了那些卑劣之辈有可乘之机,若多邀上几位世家家主,不与金光瑶独处,也许……
如今,虽大仇得报,却也因此累不净世为其他三家所逼,蓝曦臣、江澄、魏无羡,他们真是好样的,也不想想,若无你在,他们迟早也为金光瑶所谋,纵蓝曦臣能逃得命去,姑苏蓝氏与余者又安能平安?
还有平阳姚氏那些鼠辈,当日射日之征与不夜天血战时是何等狼狈不堪,犹若无巢之蚁,今却为拍马蓝氏而来欺,实在可恶。】
聂明玦知道聂怀桑听不到这些,正因他听不到,聂明玦才可大胆直抒心意:
【怀桑一生醉心书画,不喜厮杀,更厌算计争斗,可却为了我这不合格的兄长布局谋算,是大哥对不住你。】
聂明玦心中郁郁,这时聂澜匆匆而来,与聂明玦生得越发相似的脸上尽是冷色,只在面对怀桑时方才转暖,将沾了厚厚白雪的天青画鹤油纸伞放在廊下,进房后又摘下雪氅挂好后,方才抖尽一身寒气,走进怀桑:
“叔父,兰陵金氏已三十年不闻婴啼,昨夜除金凌以外,最后一个金氏血脉亦已归尘,特来相禀。”
“我早说过,他兰陵金氏不绝,我死不瞑目。大哥当日事出,除兰陵金氏外皆有算计,云梦江/氏在其中是什么角色也难瞒我,不是不报,而是天代我报,清河聂氏的血,是那么好吸的?”
聂怀桑冷笑一声,苍白冷削的手指轻轻虚空画圆,唇边寒意可冻心魂:
“他们不顾天道,残忍灭尽岐山温氏一族,就该知道有今天,拖到现在才绝嗣无传,也是因为姑苏蓝氏那里还养了个不姓温的温家旁系。
如今,怕也是到头了。”
“是,那蓝思追与同门夜猎,遇上凶兽肥遗,身受重伤,昨已亡故。”
聂澜平静的答道,顺手取过袭白狐软裘给聂怀桑盖在膝上,轻声道:
“鬼将军温宁非为常人,蓝思追这一去,温氏已绝。”
“不算,那只是表面,内里却是至少清河聂氏血脉尽绝,才算。”
聂怀桑枯白手指轻画过软裘茸茸狐毛,有些略显得色:
“也就是至少你叔父我也死了,才算。因为,若单论血脉,温若寒可是我与尔父嫡亲的舅舅,只旁人不知,或知者已亡罢了。
当日五姓伐薛与天立誓而盟,温氏先祖温卯深恐日后子孙也逢此劫,在盟誓中做了手脚,若温氏不亡,五姓皆昌,温氏之血断绝,则齐昌齐亡,子嗣共绝。
先祖虽为屠夫,却性机巧,知其个中关窍后,清河聂氏与岐山温氏便世代皆为姻亲,我与兄长更是除温旭与温晁外与温若寒血脉最近者。
他日我故,其余几家零落后,此盟约也就达成消散,你虽有温氏血,却不归温氏,天道计算却不在其中。彼时,我清河聂氏又当纵横仙道,甚好,甚好。”
聂明玦与聂澜父子脸上是同款懵,他这弟弟(叔父)当真是,为了清河聂氏什么都算到了。
算到又如何?算尽天下也不过一抔黄土掩净骨。
谁也没料到聂怀桑为免死后,为恐有似魏无羡之辈的鬼修拿他遗蜕做怪,居然让聂澜把他一把火化为烟尘尽归大地,茔中只有他的书画折扇,再无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