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戴雨薇以为胜券在握,垂下眼怜悯道:“师侄,何必走到这一步呢?”
灵钧没有与其交谈的兴致,身后黑紫魔焰高涨,像是能吞噬万物。
这一战打到天地变色。
罗刹女燃烧精魂,阻住三名阁主,灵钧得以没有损耗的处理掉在场所有敌手,扫清障碍。
血水染红了主峰峰顶,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宗师们,最终还是坠在了脏污的泥里。
戴雨薇尸首横陈,双眼暴睁,像是想不明白,她最终怎么会到了这一步。
“罗刹。”灵钧低低道。
魂与魄是鬼修之基,燃尽了精魄,鬼修便会消散于世间,再难入轮回。
罗刹女倚坐在断壁旁,魂体已经消融到了大腿根部。
她熟视无睹,右手扣肩,艰难欠身行了一礼,朝灵钧说:“尊座,障碍已经尽除,您可去往圣山的核心
了。”
“嗯。”
漫天火海,灵钧一身黑袍,如化不开的浓墨。她微微偏头,像是在疑惑:“你本不该如此拼命。封北已死,你之仇恨已销,为何助我。”
罗刹女笑起来,笑的无比开怀,半晌才答道。
“许是有您不知道的渊源吧……”
她气息微弱,魂体渐透明。
“到如今还不忘同我开玩笑么。”灵钧神色不辨喜怒。她足底悄无声息的蔓出黑水,如影如墨,那是罪渊底下流淌的东西,是世间最为纯粹的“恶”。
接触黑水的人或者魂,但凡有思维者,皆会被其同化——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
灵钧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算是被同化了一半,凭借强悍的意志保有自己的思维,在某种意义上占据主动权,因而能在世间行走。
黑水快要触上罗刹女的时候,罗刹女似有所觉,艰难睁开眼。
“尊座不必为我费心了……”
她视线空茫的看着暗沉的天空,喃喃:“罗刹现在只愿作为‘自己’,作为‘人’死去。”
她惨笑:“之前疯疯癫癫,到死时反倒清醒……”
“罗刹这一生杀人无数,其中可憎者有之,无辜者亦有之,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无非是因果循环罢了,尊座不必烦忧。”
黑水止住蔓延,灵钧静立着,不知有没有在听。
罗刹女轻声道:“尊座,我早就想说,您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请您……放过自己吧……”
魂体透明的接近虚无,点点金光散逸,断壁旁再看不到鬼修的影子。灵钧收回眼,看向圣山拱卫着的、接连天地的光柱。
放过自己。
什么叫“放过”?
灵钧睁开眼,些许晨光自窗子透进来,太阳穴突突的疼,她抬手掩住额头,有些痛苦的□□一声。
“怎么了?”
崔小酒正在一旁假寐,闻言睁开眼,担忧的为灵钧查看。
他们所居住的小屋是村人们所闲置的,条件比较清苦,只有一个小榻。两人这么多天来,都是憩在一个榻上。
崔小酒让灵钧枕在她膝弯,蕴灵力于指尖,轻轻按揉其太阳穴:“是神魂出了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崔小酒的按压下,灵钧蹙起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她低语:“不是什么大事,可以自行恢复。”
崔小酒松出一口气:“怎么忽然这样?”
“大约是因为忽然回想起了一些往事吧。”灵钧叹道。
“往事?”
“嗯,一段……让人有些遗憾的往事……”
比起这个,梦境里有一处细节让她很在意。
罗刹女说,她可以去圣山的核心了。可是……在她记忆里,明明在屠戮完圣山众人便止步了。
是梦境中的联想,还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个疑惑暂且放到一边。
灵钧忽然道:“芃芃。”
骤然被叫到小名,崔小酒指尖微颤,心脏咚的重跳一下——灵钧并不常这样叫她。
小名这种东西,长辈可以叫,挚友可以叫,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超乎寻常的亲昵。
“怎、怎么了?”
“若你眼前有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灵钧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很生疏的吐露着,“你会去做吗?”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诚惶诚恐,畏首畏尾,都不像是自己了。
意识到自己重生是真的,那些糟糕的未来还未成真,还可以改变,她就像一个习惯了孑然一身的人,手中忽然捧了易碎的宝物。
会担心会不会把一切搞砸
。
“当然会去做了啊,”崔小酒挠了挠脸颊,“嗯……这句话里是不是少了什么前提,譬如会粉身碎骨什么的?”
“那便加上,一样的。”
“也是,如果真的想做成一件事,也就没有所谓的前提了,”崔小酒点点头,有些好奇的问,“你要改变什么?”
“这个啊,”灵钧眼睫颤了颤,闭上眼,“要先保密。”
崔小酒并不强求,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隐私:“好。那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讲啊。”
天光已大亮,二人起床梳洗穿衣。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崔小酒连挽发都不熟练,要靠灵钧帮忙,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独自完成了。
窗外一阵喧闹。
崔小酒撑开窗子往外看,原来又有一行修真者到了雪户村。
看清这些修真者身上所穿的服饰,崔小酒心里一咯噔,她回去扯了扯灵钧的袖子:“圣山的人来了,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灵钧眉头微蹙:“走。”
村口围了一圈村人,崔小酒走到后排,不着痕迹的打量。
圣山为首的是一少年,器宇轩昂,剑眉星目。他有礼的朝村长一抱拳,道:“在下封北,接下来可能要叨扰几日了。”
崔小酒心中一惊:封北?那不是《夺天》的主角吗?
上一次清谈会的时候,封北还是不受重视的守山弟子,如今才过了短短半年,他就成了这次秘境之行的领头者?
也未免太夸张了!
第十六章
旭日初升。
封北没寒暄太多,便带着圣山弟子离开了。
崔小酒总觉得,封北临走的时候,似乎是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她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过,大概是错觉吧,封北并不认识自己啊?
村长应付完圣山的人,浑身都出了一层虚汗。见崔小酒和灵钧二人也在,整个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您看……”
“不用太担忧,”崔小酒道,“我已经遣灵傀监视沈盟,至少在秘境开启之前,他无法同圣山告密,也就是说,只要按原计划搬离就可以了。”
村长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这就召集村人们先做准备。”
说完村长便匆匆离开了,其余村人也散去。
这天果然安稳度过,第二日,天空突现异象,霞光阵阵,仙音渺渺。来到雪境的修真者们纷纷升到空中,令牌在手中发出湛蓝微光。
崔小酒也混在其中,她拉着灵钧的手,若仔细去看,会发现两人腕上均系了金色锁链。
——这枚锁链是一个灵器,进入秘境时,可使两人进入一个地方,不致迷失走散。
手中令牌发出的光愈来愈亮,空中显形出一座仙宫虚影,如梦似幻。崔小酒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束光、一道洪流,在令牌的牵引下,往那座仙宫撞去。
刹那间,眼前和脑海俱是一片空白。
崔小酒眨眨眼,入目是素蓝的纯色窗帘,透过现代化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柔软洁白的云。
“芃芃。”
那是一道很熟悉的声音,音色柔婉,浸满了温柔,带着些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崔小酒如遭重击,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妈妈?”
“妈妈在呢,”叶伊女士朝她安抚一般的笑了笑,“芃芃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崔小酒迷迷糊糊:“我……这是在哪?我不是已经……”
叶伊拍了拍她的手:“别说傻话。还好赶上了,老崔从道友那里借来法器,为你施了续命的术法,感觉怎么样?”
顺着叶伊的目光看去,崔小酒看到了广袖长衫、拿木簪束发的男人。
她嘴唇动了动:“爸爸……”
风沿着窗子溜进病房,把浅蓝色的窗帘吹得扬起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叶伊见她眼圈红了,以为她是难过,忙哄道,“我们找到了为你改换命格的法子,等你出院,我们就去试试。如果成功的话,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