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婆眼瞎心却不瞎,干咳着笑了笑:“不必为难,老身取一样东西给五小姐,您马上便可离开此处。”
虽然知道她瞧不见自己,时逢笑脸上还是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立即岔开话题询问她:“婆婆您要给我什么东西啊?”
老人家用竹拐杖指了指屋中床边的木桌,“那是不是有一封信和一个锦囊?”
时逢笑的视线看过去,点头道:“嗯,有的。”
瞎眼婆婆又道:“是三少爷送来的,送来已有些时日,他吩咐老身,您再来钱库时转交于您,且不能让外面那位知道,看完便焚毁罢。”
听她如此说,时逢笑便知道为什么时慢不直接派人将信和锦囊送到陆三手里了,因为她天天和唐雨遥都呆在一起,陆府那么多人,很容易被发现。
虽然还没有打开那封信和锦囊,可时逢笑心里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如果之前她推断的没错,那时慢的宏图大志,自然不是赔上齐天寨容她助唐雨遥复仇了。
这位瞎眼婆婆,在齐天寨的总钱库呆了这么多年,比起陆三,她更值得时家信任。
时逢笑脑中联想到齐天寨那一大家子人,看上去威严实则惧内的时正岚,凶巴巴却慈母心肠的戚满意,表面莽夫尤为护短的大哥时武,轻功极好赌运不佳的四哥时快,风度翩翩油嘴滑舌的二哥时文,以及……胸怀大志无事不晓的三哥时慢。
虽然她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们都给了她如至亲一般的爱,即使那份爱出自原宿主,她也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为了唐雨遥殚精竭虐,竟浑然不知思念亢长。
时逢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只锦囊,惊觉和瞎眼婆婆木桌上放的那只一模一样!
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分崩离析。
难道说,只她一人后知后觉,齐天寨的众人,都在扮猪吃老虎???
这样一想,她顿时后背汗毛直立,心中难免恐惧。
“五小姐?”
听闻时逢笑一直矗立原地不动,瞎眼婆婆出声,这才将她的思绪通通打断。
时逢笑被她这一唤,回过神来去取了桌上的信和锦囊,先将信拆开看。
她认得时慢字迹,一字一句看完后,心跳骤然失速。
时慢在信上说,若唐雨遥顺利拿到另外一半兵符,便让她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时逢笑整个人如临大敌,拿信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早就知道时慢所想没那么简单,不曾想,齐天寨对这位前朝长公主,也如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一般,根本没安好心!
因着她和唐雨遥不过萍水相逢,也因着她们同是女儿身,时家众人从来不曾想,她会爱上唐雨遥吧?帮外人,还是亲人,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根本不需要犹豫。
而时逢笑呢?她岂止是犹豫,她更多是愤慨不已。
俗话说,盗亦有道,就算她真的按照时慢所说取而代之,齐天寨又怎么可能名正言顺的拥有整个天下?
时逢笑没去看那只锦囊,连同时慢的信,直接付之一炬。
☆、错乱光阴
天空乌云压顶,金平城中小贩早早收了摊,路上行人渐去。
陆三折回陆府已过了申时,府中一如既往有家仆洒扫,管家出来迎接,陆三匆匆对他交代了遣散府中众人之事便直奔后院而去。
金平的秋末与中原不同,到了这个时节,即便每逢黄昏就大可能落上一场暴雨,但白日里日头却是毒的,秋老虎放出牢笼,正适宜将一些不寻常的药材从里到外晒透彻。
郭瑟眼见天将落泪,给八喜的皮外伤上好药之后,就到院子里收陆三这些日子帮她寻来的药材,就着刚起的西风,她的小徒弟笠儿惦着脚在她旁边打下手。
手里的药材刚拾掇了一半,就看到陆三一脸凝重行色匆匆跑进后院。遂停顿下来,上前问道:“陆爷何时如此之急?”
陆三毕竟是行伍出生,在她面前停下步子,大气没喘,急答道:“小姐说府里不安全了,派在下过来接您出去暂避,时间紧迫就不与您详尽道来了,您看着收拾几样重要物事便随在下走吧。”
郭瑟听了立即转身往她所住的那间厢房走,其他东西于她而言到不过是身外之物,只心里记挂着两样重要的。一样是,方才她给八喜换完药之后就怕天先落雨,还没来得及收拾药箱,没有药箱,对于一个医者来说简直如断其手足。
至于另一样……
从被时逢笑掳上飞渺山开始,郭瑟便相信自己与时逢笑之间是有缘分的,那没让对方知道的心意即使违背人伦,她也悄悄珍重,不敢有一丝怠慢。那是时逢笑赠予她,牵扯她心事的唯一一件东西。那块玉,这一路之上她从不曾离身,直到昨夜,南风身死,她看到那样的唐雨遥,才将自己心中的这点念想取下来装进了盒子里。
恋慕一个人之时,怎会甘心只隐在暗处,看她和别人立于光明之下呢?
郭瑟表面对唐雨遥示弱,可她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期盼。
以前,她看得出时逢笑喜欢唐雨遥,哪怕唐雨遥一心只想着利用时逢笑,为了唐雨遥,时逢笑也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正如时逢笑那般不管不顾,她愿意等那抹红衣转身,她甚至期盼着,等到时逢笑想明白唐雨遥的心里只有复仇那个时候,她便有了机会。
可后来,看到唐雨遥一点点悄无声息的因时逢笑而改变,看到唐雨遥因为时逢笑一层层脱下裹满自己周身的刺,看到唐雨遥眼中对时逢笑那真切的关心和在乎,她终于开始意识到,两个人故事,第三个人,显得那么多余。
哪怕是这样,郭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厢房中跑,时逢笑所赠的那块玉还是将她画地为牢,对于她来说,那实在太过沉重,而她这个人,却生来,便不惧要负重前行的。
笠儿最近有些抽条,身子显得不如以前圆润,清减不少,此刻大风刮到了院中,她便急急拉住一旁的晒药架子,到底是年幼,还不懂得她的师傅为何跑那么急,只扭着头朝郭瑟喊:“师傅!药还没收完呢!”
陆三也没闲下来,抽过身侧石桌上放的簸箕帮她一起收,郭瑟取东西很快,她单手拎着药箱再出房门之际,陆三和笠儿刚好将晒干的药材装好。
“方才管家过来禀报过,马车已经备好,郭先生就先带着您小徒前去吧,在下还有未尽之事,办妥便出府!”陆三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又道:“天气太闷,二位万莫多逗留,只怕就要落雨了!”
郭瑟颔首,却将药箱递给笠儿,然后把孩子往来搬药材的家仆面前推:“笠儿你先去陪你八喜姐姐,为师还有点事。”
笠儿乖巧懂事地点头先走了,陆三追问郭瑟:“郭先生还有何事?”
郭瑟拢着袖子,不疾不徐道:“昨夜押回府中之人,不知陆爷将其关在哪里?”
陆三眼皮跳了跳:“先生这是……”
郭瑟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道:“您知道的,瑟来自锦城,与那位自小相识,您家小姐和您千金这一路,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您尽管告知于我便是,晚些时候见了她们,我自会解释。”
陆三闻言立即点头,郭瑟话中之意,他已然明了。
陆府虽是金平一大富户,但陆三为人低调,院落并不算大,郭瑟没多时就来到了关押纪枢的杂物房,他昨日受了些伤,因唐雨遥的关系,她也不便过来救治,好在他和八喜一样,都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
听到房外铁锁被打开,纪枢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但见来人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他又颓废地坐了回去。
“院子里动静这么大,你听不见吗?”郭瑟微微皱眉,快步上前帮他松了绑。
“殿下让你过来的?”纪枢不答反问道。
“我自己来的。”郭瑟扔了捆住纪枢的绳子,手隔着他的衣袖把了把脉,“还好,并无大碍,你走吧。”
纪枢闻言,突然又打起精神:“什么意思?外面发生什么了?你来放我走殿下知道吗?”
“你我也算自幼相识,虽无过多交情,但好歹你曾救过我一命,之前种种,加之南风的事,她断不会饶你,今日我放你走,你我两清。”
郭瑟所说的救她一命这事,纪枢早就不记得了,他二人之间言语,对唐雨遥几乎是绝不离口的,猛地听到郭瑟说起来,他云里雾里问道:“我何时救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