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番外(7)

“爸,你怎么在这里?”杨晋北惊讶问道。羽西转入普通病房后,杨晋北第一次见到杨绍雄上来。

“杨晋南醒了?”杨绍雄问道。

“醒是醒了,但还是没有完全脱离危险,这几天还是不好说。”陈医生回答道。这是最关键的几天,晋南要是能挺过去,接下来应该病情就还算平稳了。

杨绍雄往观察窗里看去,沉默不语。

半夜的ICU很安静,仪器的运转声音和医护人员来往的脚步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杨晋南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在ICU里清醒比睡着要痛苦很多,插着一身管子什么也不能干,只能顶着浑身的伤痛期待下一次入睡。

“我说你干嘛想不开做这手术?”查房的医生突然在他面前停下,俯下身子对他说道。

杨晋南狐疑的看着他,这双眉眼很是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了。医生看到他迷茫的眼神,一把拉下口罩,露出桀骜不驯的下半张脸。

杨晋南直接别过脸,已经够难受了,实在不想再劳神理这个主了。

“不要命啦?不怕药瘾发作起来你那小心脏受不了?”郭显义还在他耳边聒噪。杨晋南只恨自己说不了话又动不了,只能闭眼回避这面目可憎的人。

“老子还得特地找人调整配方,不然这药打进去你还真挺不住。”手背处一阵刺痛,杨晋南看都懒得看,心里却暗自苦笑道,连郭显义都比杨绍雄要在意自己的死活。

如梦如幻般的感觉再次袭来,裹挟着杨晋南的意识离开这病重的身躯。

手术以后,杨晋南一直发着高烧不退。在ICU治疗几天以后,不仅没有退烧,反而在这个夜晚烧到了四十一度。

“晋南由于排异反应,胸腔里发生了很严重的感染,这几天我们一直给予几种常用的抗生素治疗,但好像起效不大。最近有一种新型抗生素处在临床实验阶段,很可能能对晋南这种情况起效,但安全性比较低。这个感染如果不能解决的话,恐怕……你还是得帮他做个选择。”陈医生看诊杨晋南后,找来了杨晋北商量。

杨晋北看着观察窗里的小南,他的胸口又加了一根引流管,引出胸腔因为感染而产生的积液,不禁叹了口气,想了想道:“那也只能试一试了。”

“不用和老杨商量一下?”陈医生确认道。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和他没什么好商量的。”他的心剧烈的发慌,如果小南承受不了这个药物,算不算他的决定间接害了他?

杨晋北看着陈医生把抗生素注入小南体内,心中暗自祈求着一切顺利。注射后的前几分钟,看起来无事发生,杨晋北刚刚要定下心神时,小南的脸色突然涨红起来,胸口剧烈的抽搐,心电仪器传来尖锐的警报。杨晋北的眼圈顿时就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往后走了几步给抢救医生让开位置。

陈医生神色凝重的对他说了些什么,杨晋北只听清几个词,“过敏”,“休克”,以及陈医生的最后几句话。

“挺不挺的过去真的只能看晋南自己,我给他打了强心针,晋南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你……你叫老扬上来,看看晋南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强心针……你什么意思?”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砸在杨晋北心中,做了十年的缉毒警,他也送走过不少同事,知道强心针经常用在将死之人身上。

“对不起,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事情真的只能听天由命……”陈医生低声道。晋南信任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他,可他却还晋南这么一个答案。

杨晋北感觉身体一阵无力,慢慢靠着墙坐下,颤抖着双手拿出手机给楼下照顾羽西的杨绍雄打电话,泪水滴在屏幕的那一霎那,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

杨晋南嘴里的呼吸管被撤出,取而代之的是肺部临时插入的气管。他在强心针的作用下醒来,睁开眼睛看向杨晋北。

“哥……”太久没有开口说话,杨晋南尝试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杨晋北跪坐在晋南病床前,抓住他骨瘦如柴的右手。

“小南……撑下去好不好……”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杨晋南气若游丝的说道,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

“叮”的一声,手术室的门开启,是杨绍雄从楼下赶了上来,他刚进来就听到杨晋南这句话,在原地怔住不动。

“是……爸……吗……”杨晋南吃力地把头转向杨绍雄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句话。

“我现在……是不是……就不欠……你家的了……”

“我家……”杨绍雄恍惚地复述着。

说完这句话的杨晋南又慢慢阖上双目。耳边的一切都沉寂下来,自己仿佛落入无边的黑暗,粘稠又无所不在的黑暗,却只觉得安宁、平静。

杨晋北在他耳边大声的呼喊,杨晋南已经听不见了。杨绍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好像不是纯粹的恨或悲伤。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害怕杨晋南离开的。

外面电闪雷鸣,这场酝酿了太久的暴雨,总算是下了。

他在黑暗中不停下坠,所见所感都是彻底的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道白光打破沉寂。

这好像是一间医院,和他现在住的这家不一样,绿色的墙漆,手写的科室名字,充满着年代的味道。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怀抱着新生的婴儿,边上的一对父子有说有笑的逗弄着婴儿。

他知道,这是他的家人,原来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时刻。他走上前,想要抚摸婴儿的脸,想要看清楚那个女人的样子。

当他触碰到婴儿的那一刻,这个世界骤然碎裂,他又回归到黑暗,等待下一次光的出现。

出租屋昏暗的灯光下,婴儿躺在摇篮里,一脸稚气的杨晋北拿着一个波浪鼓哄着他。房间外是无休止的争吵声,他走到外面,细细端详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面孔。

鹅蛋脸,含情的双目,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微微向外突出的下巴,让她美的与众不同,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很像她的。

他拼命记住她的脸,或许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相遇的机会。

下一个场景,是已经长大一些的婴儿被抱给两位老人。他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跟了一小段路,她越走越快,他追不上她的脚步了。

她去了哪里呢?

他跑回去,两个老人正在琢磨怎么给婴儿换尿布。外公做着鬼脸吓小婴儿,小婴儿哇哇直哭,外婆嗔怪的打了他一下。给予他生命的人没有给予他爱,支撑他长大的所有力量,都来自于这座老房子。

他坐到门槛上,落日的余晖把一切染成金黄,他好像可以闻到空气中的淡淡的咸腥味,门口的小道上走过背着海货的渔民,赶着羊羔的农民,炊烟升起在每家每户地上空。他舍不得离开这里,这是他最熟悉却又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他愿意永远坐在这里看着两位老人,在他们已经化作尘土之后,再看看他们鲜活的笑脸。

日出日落,他坐在这里看着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重现,脑海里响起不知道是什么歌的旋律,女歌手慢悠悠地唱着。

“我明白/太放不开你的爱/太熟悉你的关怀/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就让一切停留在这里吧。

他在门槛上坐了不知道有多久,又是一天日出,外婆清晨起来,推开红漆的木门,给家里的神位轮流上香。

灶台边的香炉是供给灶王爷的,正厅中间从天花板上悬下的香炉是供给妈祖娘娘的,神龛里的香炉供给祖先灵位。这些事情,阿嬷从小就喜欢和他念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记得这么清楚。

“今天起来怎么感觉胸口有点闷啊。”外公一边泡着茶,一边对外婆说道。上了年纪,外公的耳朵不太灵光了,讲话大声到像在吼人。

他凝固了脸上的笑容。

他好像在看一部早已知道结局的电影,可当结局来临时,他的伤心丝毫不比第一次看时少。

他知道过几天外公就会坐舅舅的车子进城,带回来一张体检报告单。他到后来才知道那张薄薄的纸片意味着什么。

他闭上眼,是不是他不看,这一切就不会继续发生?

耳边却传来杨绍雄的声音:“你就住在这个房间,过几天我送你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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