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位上满是杨晋南扭曲的字迹,除了右下角有一个空位。施绎不知道这是不是杨晋南留给他自己的位置,拿了支笔在那个空位端端正正地写上“杨晋南”三个字。
“明天去买点好吃的回来给你。”施绎对着灵位说。他记得在监狱里杨晋南是很贪吃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出来见到他反而不怎么吃东西了。
每个人都还有明天,还有未来,杨晋南却要止步于此了。
事情完成的意外的简单,他趁郑光荣在天台上背对着楼梯口和杨羽西讲话时,用僵硬的双手对他扣动了扳机。三颗子弹几乎同时发出,郑光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栽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天台上还埋伏着郑光荣的人,杨晋南躲在铁门后,子弹擦着铁门射到墙上。
反应再慢一点的话,这个子弹就要射到他脑袋上了,杨晋南一阵后怕。
杨羽西趁机解开绑住郭显义的麻绳,郑光荣的两个手下从角落里现身,正是杀了Dan的那个魁梧男人。
“你来的正好,Nan还没帮Dan报仇。”杨晋南也从铁门后端着枪走出来,带着杀意。
魁梧男人一下子笑出来,“拿的稳枪吗?”他挑衅地问杨晋南。
“我拿的稳。”郭显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郑光荣的枪,对准魁梧男人的后心,连开了三枪。
杨晋南踢了踢血泊里的魁梧男人,Dan死的时候,也和他现在一样很不甘心和茫然吧。
杨晋南对郭显义比了个大拇指,郭显义正打算说些什么,却看到地上的郑光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捡了一把枪,枪口对准了自己。
来不及躲闪了,他闭上眼,枪响了四声,预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杨晋南!”杨羽西尖叫起来。
面前的杨晋南腹部添了三个大大的血洞,被杨羽西扶着慢慢坐在低矮的护栏旁边。
“上次救我是为了骗我,这一次为什么?”郭显义蹲下来,端详着杨晋南苍白的脸问道。
郑光荣额头也有一个血洞,这次他不会再睁开眼了,结束了复杂的一生。他最后一个潜伏在天台上的手下终于现身。
“别动!”郭显义感觉有个硬物抵上了自己的后脑。
“有完没完啊?”杨晋南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他一只手拽住杨羽西,另一只手拉过郭显义,毫不犹豫地越过护栏,从天台上滚落。
三人如他预计一般掉在了那个他曾经跌落过的水泥平台。郭显义抬头紧盯着天台的边缘,待那张窥探的脸出现的第一瞬间便连开几枪。
“杨晋南,别睡啊杨晋南,醒醒!”杨羽西的哭喊让郭显义想起,杨晋南刚刚所受的枪伤。
杨晋南靠在杨羽西怀中,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神逐渐的失焦。
以他的身体,能撑这么久,已经是依赖于不久前注射的一支强心剂。现在药效要过了,他过度损耗的身体逐渐现了原形。
就在此刻,身下的水泥板突然发出了破裂的声音,可怖的裂纹在水泥板上蔓延开来。
“你先爬进去,这里不安全。“郭显义托起杨羽西,看她钻进了楼洞里暂时安全了,又横抱起杨晋南。水泥板在这时突然完全碎裂开来,郭显义发出一声惊呼,一手抓住楼板,一手抓住杨晋南。他看着往下坠落的水泥块,庆幸还好先让杨羽西上去了。
只是他现在维持在一个尴尬的状态,既上不去,又不能放开手上的杨晋南。
杨羽西抱住他抓着楼板的手臂,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郭显义的手臂也开始颤抖起来。他自己也被郑光荣折腾了几天,体力远不如前。
“放开我吧。”杨晋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一些神智,用尽全力对郭显义喊道。
“你救我一命,我也要把你你送回你哥面前!”
腹部伤口的鲜血顺着杨晋南的身体滑落,汇聚在他的脚尖一滴滴落到二十几米下的地面。
“回不去的。“杨晋南说。他从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用牙咬着撕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塞到郭显义手心。
“祝你们……一路平安……”杨晋南用力在郭显义手臂上咬了一口,郭显义吃痛,松开了手。
“杨晋南!!!”杨羽西和郭显义同时爆发出一阵嘶吼,他们看着杨晋南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地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一片红色弥散开来。
下坠的过程中,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
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居然是担心这样摔下去会不会死的很难看。杨晋南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这时候脑子里还在想这个。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清洁工衣服的老大爷,有点像带他长大的阿公。他想对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一直在吐血,发不出声音。
他突然感觉无比的轻松,缠绕他多年的病痛一瞬间消散,那首第一次和曾嘉嬿一起听的歌在耳边回响起来。
放弃规则 放纵去爱,
放肆自己放空未来,
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我不转弯我不转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就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
一万首的mp3 一万次疯狂的爱,
灭不了一个渺小的孤单,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就是,
我要 我疯我要 我爱,
盛夏的一场狂欢来到了光年之外,
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
告别
2012年,F市西郊派出所协警杨晋南,卧底贩毒组织,为警方提供了大量证据资料,身体与心理都遭受重大创伤,在与毒贩周旋过程中不幸光荣牺牲,与前市局警员吴崖一同授予烈士称号。
杨晋南确认死亡第三天后,他的追悼会在F市殡仪馆举办。
杨晋北与秦野穿着警服,杨晋北走在前,秦野走在后,在礼乐响起后,踏着正步从门口走至棺前,杨晋北抖开手上折好的国旗,披在棺木里的杨晋南身上,秦野细心的拉平国旗的褶皱。
杨晋北从口袋里拿出只剩一半的护身符,这是杨晋南的遗物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只剩下半张,上面还沾了血迹。他把护身符放在杨晋南的口袋里,扣好纽扣。
“别弄丢了。“杨晋北轻声叮嘱道。
礼乐停下,在场所有人都面朝杨晋南,敬了一个军礼。
接下来,到场的所有亲友排成长队,绕棺木一周,瞻仰杨晋南烈士遗容。
杨晋南穿着警服,佩着绶带,化妆师的技艺高超,不知道怎么把他的脸填补的健康红润,没有半点病重的衰败之色,右眼里也装了义眼。
唯一不足的,就是这张脸上没有一点点生气。很多人形容死去的人会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人少了那种生气,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会只是像睡着一般。
遗像的照片,是从几年前秦野、杨晋南、曾嘉嬿的一张三人合照上裁下的,这是杨晋南为数不多笑的开心的照片。
秦野看着遗像上嘴角上扬的杨晋南,闭眼还能回想起拍这张照片的情形。他所认识的杨晋南不是什么烈士、大英雄,是每天和他一起吃饭喝酒,一同工作查案的兄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成了受瞻仰的烈士,他的事迹在全市警察局通报表彰,却再也不能坐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问他中午去哪里吃饭。
杨绍雄这辈子在追悼会上失态过两次,一次是文理的追悼会,他醉醺醺的打了当时的缉毒大队队长好几拳,问他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组织营救文理。
而这一次,是在遗容瞻仰环节结束后,杨绍雄死死抱住杨晋南的棺木,不肯让火化工盖上棺盖。
这道棺盖一旦盖上,他和自己这个最愧对的儿子,就将永别了。
原来杨晋南从来也没走上过歪路,他现在是国家承认的烈士了,他一点也没给自己丢脸。但这一切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他走的那么突然又那么决绝,连杨绍雄一个认真道歉的时间也不给。
他是杨绍雄此生最大的骄傲与遗憾。
杨绍雄抱着冰冷的棺木,脸上的神情犹如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一般。
曾嘉嬿在追悼会上一直没有哭,在瞻仰遗容时,秦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也只是麻木的点点头。
直到她回到学校,路过第一次见到杨晋南的那个人工湖时,想到当时杨晋南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生活的那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