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秋点了点头, 薄岚虽然年纪小,但的确是可以培养的,就只说这份条理清晰,就比薄峪要强太多了。她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薄岚坐下,并没有去翻那些文书,只笑道:“你觉得这些变动是否合理?租金应不应当降?种子应不应当换?”
薄岚依言坐下,想了想才道:“卫叔与我说,田契变动是因为朝中对江南几地的政策有所变动,所以要跟着一起变动,我觉得也的确应当跟着朝廷的政令有所调整,否则若是朝廷觉得我们不听命,反而是坏事。”顿了顿,她又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后头租金和种子我并不懂,卫叔说了好些,但我听得糊里糊涂,不敢说应不应当。”
有这份认知已经足够,薄秋心中感觉有些欣慰了:“很好,你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些文书先放在我这里,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薄岚听着这话起了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看向了薄秋,道:“妈妈,我听人说哥哥出去了,哥哥是去找张大人了吗?”她现在已经知道薄峪的亲爹是刚入了内阁的张耒,于是代称也不再用“那个人”了。
“不错。”薄秋笑着看向了薄岚,“听说你好几天没和你哥哥说话了?”
“我才不和他说话!”薄岚不高兴地撅起嘴巴,“他怎么就非要去看张大人?”
“没什么好气的。”薄秋笑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他想看就由着他去吧!你好好跟着卫班做事情,等你把卫班这边事情都理清了,就让你跟着孙嵩去学一段时间。”
薄岚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妈妈,我一定会能给你分忧,做你的左右手。”
听着这话,薄秋万分感慨——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这句话真的古今通用,她已经开始考虑直接让女儿来当接班人了,至少薄岚看起来能办事,创新开拓之类的属性暂时看不太出来,但收成办事是已经初见苗头,整个薄家的生意交到薄岚手里,她至少能守住。
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守住就已经足够了,薄家的生意已经没可能继续壮大,将来她必然要主动把薄家生意拆开,主动把其中一些上交给朝廷,来换取子孙后代的平安。
薄秋已经思考了无数种全身而退的方式,但最后仍然要看朝廷——或者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要如何行事,倘若皇帝一直容她,她自然能得善终,倘若皇帝睚眦必报,她哪怕逃到深山老林,恐怕也没个好下场。
她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让薄岚和薄峪平安——或许现在只用保证薄岚的平安,薄峪应当不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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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也便是如薄秋想到的那样,薄峪去找张耒之后晚上并没有回来。
薄岚在东院转了一圈没见着人于是发了好大的火,当下就要带着人出府去把薄峪给揪回来,一群人劝也劝不住,最后便来请了薄秋。
薄岚见到薄秋来了,激动更胜,只道:“他这一去不回来了,凭什么?他十六年吃的穿的用的,是张大人给的吗?现在张大人就像唤狗一样对他招招手,他摇着尾巴就去了,他愿意丢脸,我还不愿意陪着他挨骂呢!”
可虽然嘴上说得狠,她眼中泪水却流下来了。
薄秋看得心疼,只把薄岚揽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接着就被薄岚一把抱住,哇哇大哭起来。
挥退了下人,薄秋揽着薄岚回了自己院子里面,然后让人打水让她洗脸。
薄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打起了嗝,洗脸的时候都停不下来,差点把水从嘴里呛进去。
“他以后是不是都不会回来了?嗝!”薄岚眼睛红红地看着薄秋,“妈妈你不难过吗?”
“难过。”薄秋轻轻叹了口气,“但儿大不由娘,难过也没什么用。”
薄岚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的,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再说,只扑到了薄秋怀里,又稀里哗啦地哭起来,只信誓旦旦道:“妈妈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薄秋摸了摸薄岚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没有薄岚这么激动又难过,或许是因为她早早就料到了,或许是因为她心中已经对薄峪失望了,所以都已经冷静到开始思考,张耒明天早上必定会有的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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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耒到薄家的时候正如薄秋所想是在早上。
按照早朝议事的时间推断,应当是下朝之后仅仅只是回府换了衣服,便直接到薄宅来了。
薄秋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已经和离十数年的前夫。
从长相看,张耒是那种沉稳儒雅型的男人,身材保持不错,看起来不是大腹便便,倒是带着几分儒将的果决。
见到薄秋,张耒眼中一闪而过有些惧怕,薄秋倒是觉得诧异——看来薄秋当年是给他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否则为何过了十数年,眼中还有惧怕?
“多年未见,秋娘还是一如从前。”张耒的第一句话很客气,姿态也摆得很低,“原本早早就应当来拜访,今日才过来,是我失礼了。”
“真觉得失礼,怎么没带着薄峪一起来?”薄秋没打算给这人什么面子——她也犯不着给他面子。
张耒抬眼看向了薄秋,微微笑了笑,道:“峪儿已经打算跟着我了,但他不敢来与你说,只好拜托我来。”
“哦?是这样吗?”薄秋冷笑,“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去骗他那个大字不识的傻子?”
“这正是我要与秋娘说的。”张耒道,“峪儿已经十六岁了,可还是道理不懂,大字不识,倘若当初……不提当初,倘若你有好好教导,他根本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薄氏,你没有好好对待我们的儿子!”
“所以你是来指责我的?”薄秋微微挑眉。
“你已经堕落了。”张耒露出了痛心疾首的神色,“从前你也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的出身,如今却自甘堕落去行商,在外面抛头露面,在教导子女上面,你连最最基本的识文断字都不交给峪儿,你是想让峪儿以后也做一个下贱的商人,和那些贩夫走卒们混成一团吗?”
“你身上穿戴的绫罗,是我的商队从南边运来的。”薄秋指了指张耒身上的外袍,“南海郡今年最新的织金缎,我亲自挑的货,你如此鄙夷行商者,就不该把行商者运来的下贱货物穿在身上,对不对?”
张耒听着这话,顿时噎住,面上也涨红了,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我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批判。”薄秋冷漠地看着他,“薄峪要跟着你,可以,你让他过来与我亲口说,我要听到他亲口说,从此和我薄秋再无关系。”
“你这是逼迫峪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张耒皱紧了眉头,又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薄氏,倘若你不愿意和峪儿分开,我可以接纳你重新回到张家。”
“开什么玩笑呢?”薄秋都忍不住讥笑出声,“当初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和你分开,现在我回去你们张家做什么?张耒,你知道当年我为了和离是怎样做的,如果你不想我再闹一次,闹到你连宰相都当不下去,在内阁都要被人耻笑,你就最好听我的话。”
听着这话,张耒脸顿时青白一片,他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
“去吧,让薄峪来亲自和我说,说他从此以后要跟着你,从此以后与我薄秋再无关系。”薄秋语气很淡,“只要他来,我自然会成全了你们父子之情,不仅口头上成全,我还会去衙门备下这一笔,从法理上也把这关系断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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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在下午六点半左右
第102章 世界四
当年与薄秋和离前后的那些事情, 是张耒的噩梦。
尽管十数年过去了,那仍然是他梦到就会惊醒的惨烈回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薄秋那样决绝, 甚至也不懂为什么她宁可闹到所有人都被指指点点, 自己都被逐出家门,都要坚持和离。
后来他去了幽州, 在幽州娶了妻,也纳了好几房小妾,他妻妾和美, 儿女绕膝,偶尔也听说薄秋如今成了一个商人, 心中不免嘲笑她的堕落,笑她终于还是要像一个下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 他甚至幻想过有一天薄秋会因为生活再也过不下去,抱着儿子来求他。
但这次回到京城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薄秋不仅行商,而且生意庞大,大到连皇帝都知道, 大到连皇子都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