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爱搭理，径直地继续往上走，直到见到那一身红衣如火的女子才停下了脚步。
女子的衣裙上晕染着大片大片的火绒花，花与花之间交缠着九幽教金色的腾纹，腰身纤细，墨发长束于身后，歪歪的发髻上别着一支精致的雕花发簪，拖着腮坐在台阶上发呆。
这么一个妖娆的装扮下，转头而来眉眼却尽显甜腻娇柔，明眸皓齿，轻抿嘴还能隐约看到嘴角两侧的小梨涡，清丽可人。
“——回来了？先生还好吗？”少女声音娇软而带了点惫懒，九幽教无聊的日子差不多把人的那么点精神气给消耗得差不多了。
苏绾是自百年前才回的山门，一待又是一个百年，彻底体会到了人生最大的真谛——度日如年，年复一年，年年不尽。
灵修的天性与仙修最大的差别就在这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拿来浪费的，修行随年龄长，一般的灵修过了两百岁左右基本就连法术都不用学习了，灵力都是心随意动的。
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人生毫无意义，不用发愁，只要这天和地都在，靠着吸纳这天地灵气就能长命万万岁。
所以苏绾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
“他还能有什么事，躲在他的院子里好得很。”孙渚青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每次他去鬼王府邸途经泑山，苏绾永远都只会问起那几万岁都不止的老男人。
老男人指的便是那个司空墨白找了两百年都没给找出来的泑山上仙青阳氏九凝，老男人还是白帝青阳氏的后代，守着那一方西域数万年，长得是一点也不老，看着讨人厌至极，是孙渚青最讨厌的那类小白脸长相，日日一身白衣明晃晃地在那里瞎晃荡。
“那就好，你有告诉他我晚点过去寻他吗？”苏绾轻声问道。
孙渚青一脸不耐烦地道：“嗯。”说罢便自动自发地在苏绾旁边坐下了，给她递了一盒子甜糕，自是九凝做的。
苏绾本来还是那副懒洋洋托着腮一动不动的样子，看到了那甜糕便立刻惊喜地抱了过来，也没管孙渚青，自顾自地打开吃了起来，里面是各种各样不同口味长相的糕点，先前据九凝说，均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仙糕，现在的灵市几乎买不到。
而孙渚青……孙渚青现在跟着苏绾基本就跟孙子一样，她不开口，他也只能继续跟着沉默坐在她旁边，经过当年那一次，两人一爷一孙的关系算是彻底调转过来了。
嗯，苏绾装大爷，他是孙子，乖巧得很。
当初苏绾被孙渚青压着强行离魂入那“濯灵盒”，魂魄就被那假濯灵盒给反弹了回来，把苏绾撞了下去，坠落的时候，不知道当年司空墨白有意，还是那个早前留在她锁骨中间的水珠法术自主起了效果，满满的清气在她降落的时候团团包住了她，给了她足够的缓冲力，这才没有把肉身摔个四分五裂。
可是肉身虽然完好，可是神魂再次受到的损伤显然就不再是双修就能解决的。
降落后的苏绾全身剧痛得魂魄直接脱离了肉身，薄弱而透明，就连魂魄都不能直立正常移动，哪怕变成一缕飘魂都没有减轻这份疼痛，可怕的是魂魄还不能晕过去假装没事发生。
可是这魂魄脱离对苏绾来说或许真的不算是倒霉事，因着这脱离出来魂魄的气息，反而让孙渚青用了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她已经濒临消散的阶段了，身上也开始发着金光，是灵体要回归天地的征兆。
孙渚青有鬼王血脉，能够触碰她的魄体，当即便以自己的血气短暂包住她的魄体以防止离散，立刻抱着她的肉身带着她上了泑山山顶，那是清气最为浓重的地方，也是受尽了数万年天脉上的灵气滋养的地方。
孙渚青体格奇异，司空墨白或许都需要动手指才能打开的屏障，孙渚青却能来去自如，哪怕是上仙所设下的屏障也依旧对他无任何作用，所以上仙在山顶设立的那个掩去自己踪迹的仙障瞒过了司空墨白，却没有瞒过孙渚青，如入无人之境，直接破开了九凝的院子。
九凝，蓐收的后人，青阳氏白帝一脉的仙族，端的是清明沉静之风，笑容温和而疏离，妥妥的一个假司空墨白的样子。
苏绾一开始觉得挺心塞的，怎么她总能遇上这类人，可是接触下来，发现这个九凝绝对不是司空墨白那种戏精加聊天死可以比的，因为此人与其说是上仙，倒不如说是个十分爱美好打扮的奇异男子，举止高贵，附庸风雅，十足十具备了公子哥的娇柔做派。
跟天天穿一个道袍就能穿上几百年的司空墨白比起来，九凝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服装秀。
苏绾没看出来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越活越透明的，只知道他们越活越久心里越变态就是了，例如九凝模特小哥愿意救治苏绾的理由，就足够证明他的内心是如何寂寞到变态，然后变态到寂寞。
他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苏绾脑子里到现在都犹记得他是如何贱兮兮地说——“嗯，这姑娘长得符合了我救她的标准，可以。”
这话其实挺好的，苏绾反正觉得挺好的，还顺带夸了一下她，如果他只说这一句倒还好，偏偏他还要说了下一句——“不过，我救了你之后，你必须在这里陪我一百年，我寂寞。”
苏绾：“……”
一百年就一百年，总不能看着自己死吧。
孙渚青也是这么想的，一百年其实并不算长，可是他寂寞是什么鬼，他要干嘛？
“那我们便留下一百年。”他懒懒地承了这话，还特地加重了那个“们”字，示意自己也会留下。
可是——“不行，你的长相不在我的标准上，你挺好，就是长太凶了，非常影响我救治的心情，我不欢迎，漂亮的留下就行。”
九凝当时就是这么正正经经地说道，完全无视了孙渚青脸色阴郁得仿佛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丝毫没有对于他自己说出来的话到底有多贱而感到羞耻，甚至于上手就把苏绾带了过来。
上仙的仙力对于修仙者都有着天然的约束力，孙渚青自然是无力反抗的。
九凝自然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真的也就安安分分地给她治疗，清气修补神魂，清气把她送回肉身，清气给她疏通灵脉，反正他啥也没干，全是他的清气就对了，他这行径真的是好到苏绾都要对他感恩戴德了，恨不得给他跪下来感谢其救命大恩。
可人家是上仙，哪里看得上苏绾那点口头报恩，人家要实际行动。
“——你，想要我干什么？”苏绾战战兢兢地问道，该不会真的是看上了自己吧，每一年孙渚青会被允许进来看她一次，每一次都来警告人九凝不要试图动歪脑筋，苏绾还觉得孙渚青有毒，每次听完都把孙渚青赶走。
一个害她的凶手之一，还好意思来责怪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是，这会儿苏绾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受了孙渚青影响，真的开始有了这层的担忧，但是——
“报答可以，很简单啊，你……”九凝弯了弯眼角，对她莞尔一笑道：“我当初救你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你会做饭，所以之后你每十日给我按凡人的作息给我安排三餐。”
苏绾：“？？？”
这个世界的人都有让别人做饭报恩的习俗吗？所以她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做饭是吗？啊？
他救她难道就为了让她留下来做饭的？该庆幸他只要每十日一次吗？还是他以为凡人真的是每十日吃一次？
“哎呀，还有呢，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准备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大后天要穿的衣服款式，我不要重复的，每一天光是想穿什么我都觉得浪费时间。”
苏绾：“……”
你好意思吗！你一个上仙，每天想这些，而且浪费时间不就是你生活的全部吗，不浪费时间你还能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啊，对了对了，我要你每一个月都给我这泑山换上不同的风景，保留它原有的四季变化，换点新花样上去，我要凡间的样子。”九凝笑眯眯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很随意的事情，更可怕的事，他神情在告诉苏绾，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救了你，就做这么点事，是不是很简单？！
苏绾：“？？？”
每一个月……
苏绾自然是答应的，该报的恩还是要报的，虽然她常常不够奇葩而和这世间格格不入，但并没有阻止她非常真诚而认真地完成每一件她答应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