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墨白睫毛垂下，十分浓密, 冰凉的指骨轻轻地擦了一下那些在她脸上到处流窜的泪珠，从脸颊往下，擦到嘴唇, 姑娘如触电般缩了缩想避开他指腹, 试图用手挡住，他顿了几秒便挪开了，最后轻轻拭去了因为躺下而流入耳边的泪水。
“——我只是说了句汤的事情，也没说不让你见苏十一，何以反应如此大？”司空墨白话音依旧平淡, 可是苏绾还是能从里面听出了点“温柔”这种东西，不知道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还是真的。
她有些茫然失措，也不敢随便乱动，他轻轻扫过的地方在她脸上有些莫名的滚烫，连带着耳根到耳尖都开始发热, 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再随意胡乱猜测自己和他的关系，以前自己骗自己的错觉还浮在心头, 这会儿她要加倍小心，绝对不能走歪。
“平时苏十一可会让你这样哭？”他低沉着声音有些轻，在她耳侧细细地说道，犹记得之前在洞府苏绾也是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苏十一便会开口指责她。
对于这点，他不太喜欢。
“你让我见苏十一吗？”她没回答他上面那种透着几分宠溺语气的问题，而是直接抓住了自己的目的，她哭完之后鼻音很重，嗓子哽咽，软乎乎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还能继续哭下去。
司空墨白终于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个形容说女人是水做的，他头一回知道，人，真的可以一次性流这么多眼泪，关键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看苏绾这状态以及她指责出来的事情，司空墨白差点要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中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嗯。”他本来确实是有些想耍赖的心，只是这姑娘哭得太过难过，心里不免生了几分绵软，平素看旁人哭只觉得吵闹，苏绾倒不同，细细碎碎的哭泣声跟绵绵细雨一般，光是看还挺好看的，听她口气却让他有了几分躁动。
“——你压到我的胸了！”一阵莫名的沉默之后，苏绾终于忍不住挣扎着要把他推开，声音带着几分羞涩，还有努力忍下来被压迫后的喘息……
显然这句话终于让司空墨白有点反应，本来压着她没什么别的想法，一来想让她情绪平稳下来，二来，苏绾那句“孤魂野鬼”确实让他生了几分不安的心，虽然鲁莽，可是这种亲近却让他觉得愉悦。
可是被苏绾这么挑开来说，他瞬间觉得自己胸口碰到她的地方立刻发烫了起来，本来没有注意到的某种绵软的触感让他身体一僵，看了看苏绾那湿润鲜红的唇瓣，还有从耳根一直往脖子处都红起来的雪肤，忽觉了几分呼吸紊乱。
他假装镇静地把自己撑了起来，维持着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把桌子上的濯灵盒唤了过来，拉过她的手，两手交叠覆盖在濯灵盒上，一阵金黄色的柔光略微闪现了一下。
动作利索而快速，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要结束这尴尬的一幕。
司空墨白掌心还残留了一点苏绾手背那温暖滑腻的触感，他暗暗收拢了一下掌心，把盒子塞给她，声音意外地有些低哑：“她离了盒子反而不好，直接施法即可入内，我在门口，结束了和我说。”
言罢，便直接起了身，挥挥袖子把桌子上的汤汁全都尽数处理了一遍，反手把本关好。
怎么看都像是一种逃离的感觉。
这人也太奇怪了吧，苏绾呆坐在床上，披霜公子果然不是盖的，在她身上一点余温都没留下，倒带走了她不少暖意，她抬手摸了摸脸，刚刚还有些发烫的，随着这人又突然跟做贼一样地动作利落地打发她的行为，脸色便什么温度都没有了，心率缓慢而平静。
她扯了扯两边脸颊，努力地去挤出一个笑容，忘记刚刚的事情，然后撑起了一个结界。
其实她不太懂怎么进入白冥珠，只记得孙渚青说她是想进去就能进去的，她就随手试了试，意念驱动了一下自己的灵气，果然孙魔王诚不欺我，几秒钟不到，她便突然有种从什么东西身上抽离的感觉，整个人被吸附了进去。
合眼睁开，眼前瞬间便转换了场景。
此处不再像先前入梦时看到苏十一那般黑乎乎的一片，那个时候，太黑太暗了，根本没见着苏十一，可这会儿，在白冥珠里面，全部都像是仙境缭绕一般，亮如白昼，却不刺眼，云雾缥缈，棉花一般的云一层层地堆叠起来，苏绾在上面都有点不知道怎么下脚了。
事实上，她也不需要纠结这个，因为她压根没有重量，更不用说，魂魄是没有触摸力的。
“——哟，他放你进来了？”
声音自后面传来，是苏十一独有的清脆具有张力的女声，带着几分调侃，苏绾转身过去，果不其然，一个魄体模样的女子就站在她后面。
她本是喜悦的，可是扭头看了看这张陌生的面孔，还是顿了几秒。
诸怀君洞府那画像当真是把元无忧的骨相神韵画得入木三分，苏绾头一次发现真人与画像竟能如此相似，眼前的苏十一长着一张元无忧一模一样的脸，让苏绾多了几分陌生，毕竟她只认识苏十一，不认识元无忧。
“干什么？发什么呆？我长得很奇怪吗？”苏十一当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镜子，也没有机会照到镜子，但是她能猜想出自己这魂魄的长相不再是记忆里熟悉的那样，反之，她定定地看着离了魂的苏绾，心里倒是有些复杂。
她是元无忧，所以魂魄自然就长了一张元无忧该有的脸，那苏绾呢，那张和记忆中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可是却柔和娇媚，神情动态投了几分甜腻柔软，这是属于苏绾魂魄的脸。
她记得，苏绾说，她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应该说，她果然和苏十一一模一样，这要如何解释？
“——抱什么抱什么？两个魂魄有什么好抱的，给老娘走开。”苏十一迅速地和她拉开距离，其实也无所谓拉不拉开的，因为也抱不了，魂魄压根儿没有触感，只是看着苏绾那一副又要哭出来的表情，又忍不住要开骂。
“对不起，都是我没有把你看好……”苏绾压着嗓音可怜兮兮地说道，刚刚估计在司空墨白面前还没哭够，眼泪又开始想往外冒了。
“看什么没看好？我是狗吗？需要你来看？”苏十一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了她。
“你在这盒子里怎么样了？司空墨白有没有虐待你？”苏绾很习惯她怼人的性情，并没有在意，柔声问道。
“就凭他这种小屁孩儿还想虐待我？别逗了。”苏十一先是嘲讽了一番，然后继续道：“这濯灵盒还行，灵气氤氲，清气横流，在这睡觉挺舒服的。”
说完苏十一就打了个呵欠，导致苏绾看到也有几分困意，这里面温度似乎偏高，虽然是魄体之身，可是依旧有种距离太阳很近的感觉，暖洋洋的，会不知不觉让人生出困倦之意。
她领着苏绾漫无目的地飘着，问了她关于先前司空墨白把她塞盒子前说的话，苏绾倒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包括他是试验品再到拿喝汤来交换见面的机会，全部过程一个字也没瞒下，这种行为苏十一为此觉得有些无奈。
“我说你这么蠢，怎么谁都信？”苏十一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
苏绾：“……？？”
她有些无辜地看过去，她又做错了什么？？
显然苏十一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苏绾也没在意，头一回感受到魂魄的样子让她觉得十分新鲜，这种移动是真真的心随意念，与平素御风而行还是不太一样，身上空空的，她张开手臂自由地旋转，脚踩在棉花上面，没有什么感觉，也感觉不到云的柔软，可是却分外的自在，她笑眼盈盈的，跟在苏十一身边，继续跟她抱怨了一通长仙门人有多过分。
尤其是秦瑶又！欺负！她！了！
“你无不无聊，要不要我给你弄点什么东西进来？”苏绾提议道。
“……”十一用一种无可救药的表情看向她，定了几秒，缓缓摇摇头，“不用了，只要你时刻记得带好你的脑子就行了，你一个魂魄，我一个魂魄，能干什么？能带什么东西进来？”
苏绾：“……”
行吧，她无力反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基本都是苏绾叽叽喳喳地说，苏十一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怼她一句，莫名地就身心舒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