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夜只觉得心脏微微收缩,这话怎么听都是话里有话,可他却只能当他无心之语。这种感觉极不舒服。
“怎么会?它很惜命的,从不冒险。”他只能说笑般道。
温泉在东园,那个种满花草的园子里。顾清夜在路上摘了盏灯笼,带到温泉边,挂在树上。
萧疏雨张开手臂,等着顾清夜去替他宽衣。顾清夜恍惚觉得回到了初进萧府的时候,萧疏雨与他怄气,从头到脚要他伺候。
他苦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替萧疏雨脱了衣物、靴子,萧疏雨下到温泉里,靠在池壁上。
灯光照着他的脸,莹白如雪。
而顾清夜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他隐约觉得,萧疏雨与自己,就是明与暗、白天与黑夜。本不该交集,却偏偏交集,并且,互相吸引。
“还愣着干什么?下来吧。”萧疏雨催促他。
顾清夜便也脱了衣服下去。身体浸到温暖的泉水中,四肢百骸都变得舒坦起来。水面上氤氲的水汽因为水的波动而升腾起来,滋润着他的脸。
他暗暗催动真气,在经脉中运转,身体里残留的药性完全消失了,灵台变得一片清明。
“清夜哥,替我擦背。”萧疏雨闭上眼睛,声音仿佛从鼻腔里发出来,带着慵懒的味道。
顾清夜依然默不作声,却走到他身后,替他擦起背来。
“这会儿清醒了么?”萧疏雨问道。
“好了,这醒酒汤很管用。”顾清夜道。
萧疏雨点点头,过了半晌道:“明天我搬到山庄去。”
顾清夜一愣:“为什么?”
萧疏雨道:“接下去的日子,又有我大哥的婚礼,又有武林大会,你会忙死。我去帮你。”
“可你是少爷,应该留在主宅,小姐们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家里那么热闹,怎能少得了你?山庄的事,有属下就够了。”
“我两头跑,不耽误事。”
“只要家主同意就好,属下一切听从吩咐。”顾清夜心里明白,萧疏雨是不放心,要去监视他。
傻蛋在黑夜中飞得有点慢,大街上灯光灿烂倒还罢了,进桐花弄后,只有还未入眠的人家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饶是久经训练的它,找到竹铺乌巢也有些吃力。
等它落上墙头,它蓦然一惊,因为它看见一双眼睛,一双在黑暗中亮如鹰隼的眼睛。然后,它眼前一黑,整个儿被一块黑布罩住了。
他还没来得发出尖叫声,就失去了知觉。
等它醒过来时,它发现自己正在后院的一张石桌上。后院窄小而隐蔽,靠墙根有个架子,架子上本来放着两只鸟笼,鸟笼里养着信鸽。可现在,鸟笼和信鸽都不见了。
它晃晃脑袋,脑袋还有些晕。傻蛋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被蒙汗药迷晕过去。“真是阴沟里翻船啊!”它悻悻地想,“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害我。不过,竟然没要了我的小命……”
它飞进竹铺里,穿过竹帘,见室内烛光将熄,床上空空如也,何大保也不见了。
第48章 探幽寻秘
顾清夜呆坐了很久,他的目光放空,修长的身影落在淡淡的烛光中,有一种不真实的味道。
傻蛋蔫头耷脑地站在旁边的桌上,乌溜溜的眼珠里也没了以往的神气,不时瞧瞧它的主人。
不知何时起风了,雨也落了下来。密集的雨点用力拍打着窗子,像在发泄不满的情绪。
顾清夜忽然像感受到了什么,腾地站起来,跑到南窗口,推开了窗。
屋檐下的灯光照出一条雪白的身影,那身影独立在小楼前,正抬头望。两人的目光猝然相撞,顾清夜的心猛地缩紧。
今夜,他害怕这样的目光对视,他怕萧疏雨洞悉他心底的秘密。
“七少?”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从窗口飞身落下,“下雨了,你怎么在这里?”伸手触上萧疏雨的衣服,已经有些微湿了,“温泉白泡了,你会着凉的。你……要进来么?”
萧疏雨点点头,率先举步,推门进了来吟阁。顾清夜忙点了蜡烛,给他照着上楼。
到房间里,顾清夜放好蜡烛,问道:“七少,要换下外袍么?”
萧疏雨道:“我是练武之人,你当我娇小姐么?”也不看顾清夜,径自坐下,伸手去捋鹦鹉的毛:“傻蛋,飞得很辛苦吧?”
傻蛋缩了缩,没有避,可是眼神有些抗拒。这小东西早就学会鉴貌辨色,虽然被萧疏雨骂了声“蠢货”,心里委实不忿,可它也知道自家公子现在心虚,它自己也有些心虚,因此不敢放肆。
顾清夜默默站在那儿。萧疏雨漫不经心地道:“清夜哥,你不跟我解释一下么?”依然没看顾清夜。
顾清夜露出一个苦笑:“你是说傻蛋么?我以为它睡了,没想到它真的顽皮,飞出去了。”萧疏雨看见它飞回来的吧?他在监视自己?他心里想。
就在他去过竹铺乌巢后,玉生烟也去了,当晚萧疏叶请他共餐,酒中下了药,令他出现幻觉,几乎败露。傻蛋再去时被迷晕,而何大保也失踪了。
那人在黑暗中目光如炬,能看清一只鸟,说明是久居黑暗的人。若是其他人,断不会对付一只鸟,除非他知道这只鸟并非普通的鸟。所以,这人只能是萧家的人。是风驰,还是萧家其他影卫暗卫?
自己不仅人去了竹铺,还让傻蛋去竹铺,这两次被看到就越发让人怀疑了。顾清夜这会儿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失策,归根到底,他是担心何大保的安危。
关键是,萧家人在竹铺里有没有查到对何大保不利的证据?如果没有,他们就没理由扣押何大保。可是,自己对萧家人很了解么?萧家人会用什么手段?会不会用药,会不会逼供?
他刚刚领教了萧家人不动声色下药的手段,他开始不确定。
无论如何,在自己真正暴露之前,他还得将这场戏演下去。
傻蛋也很机灵,非常配合地叫:“出去玩了,出去玩了。”
萧疏雨饶有兴趣地道:“去哪儿了?”
傻蛋懵懂地答:“不认得。”
萧疏雨点点头,脱了外袍,往顾清夜床上一躺:“太晚了,我要睡了。”
顾清夜头皮发麻,绕了一圈,他还是要来跟自己挤一张床。
“到山庄后,我也与清夜哥睡一张床。”萧疏雨道。
鹦鹉睁大眼睛,一脸震惊。顾清夜嘴里发苦:“七少。”声音里带着些抗议的味道。
“嗯?”萧疏雨瞥他一眼,“你不肯?”
“属下不敢。”顾清夜已经拙于言辞了,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叫他怎么应付?
“不敢就乖乖让着我。”萧疏雨呲牙一笑,又加上一句,“清夜哥。”
为什么,依然觉得这少年跟自己说话的口气有些任性又有些亲密?难道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么?
第二天早上,姚青、姚白吃惊地发现他家少爷没在自己床上,而是跟使者同榻而眠了。两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自家少爷到底抽了什么疯。
顾清夜与萧疏雨去见了萧疏叶,萧疏叶一切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萧疏雨提出要去归雁山庄帮忙,萧疏叶一口答应了。
于是萧疏雨命姚青、姚白收拾了他的日常用品,送去归雁山庄。
穆晗也命人备了两车东西,来到归雁山庄。
萧家的丫鬟仆人花了一上午时间,将玉生烟出嫁住的玲珑阁布置好,而萧疏雨的东西全放在顾清夜的房里,俨然要与顾清夜“同居”了。
姚青悄悄对姚白道:“小白,你说我们少爷这是怎么了?我们跟他这么久,也没发现他有那个癖好,难不成,使者一来,他就发现自己的本性了?”
姚白顿了顿才明白自家兄长的意思:“哥,你说什么呢!少爷绝对不是断……”
姚青一把捂住他的嘴,惊慌地回头,却发现一双黑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姚青一激灵,等他看清是傻蛋,忍不住抽气:“傻蛋,你,你这是要吓死我么?居然偷听!”
傻蛋严肃地瞅着他,没说话。
姚白失笑道:“哥,它不过是一只鸟儿,哪儿听得懂这个。”
傻蛋“咭”地一声,像是嘲笑,然后道:“妄议主人,打嘴。”
两人瞬间毛骨悚然,一溜烟地跑了。
房间里,顾清夜给萧疏雨倒了杯茶,唇边泛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七少,你确定要跟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