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也是第一次见到萧疏叶、萧疏雨,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中不由暗暗赞了个好字。兄弟俩一个龙章凤姿、器宇轩昂,一个丰神潇洒、俊朗不凡。
虞伯雍也在看着两人,心里却冒出另外一个字:像。顾清夜与萧疏雨长得实在太像了。只不过眼前这少年一脸阳光,经过牢狱之灾仍然未变,他是向阳的那面;而顾清夜混合着白天与黑夜的气质,是光与影的重叠。
“草民萧疏叶(萧疏雨)拜见陛下。”两人稳稳地跪下叩首,从容不迫。
虞伯雍道:“平身。”
“谢陛下。”两人站起来,两双眼睛注视着虞伯雍,坦坦荡荡。
吴振发现,虞伯雍身上的气息很平和,帝王的威严也似乎悄悄收敛了,那样子竟有些亲民。
“萧疏叶,你本来稳坐武林盟主之位,为何要让给顾清夜?”虞伯雍淡淡地问道。
萧疏叶道:“回陛下,草民有私心。”
“哦?”
“陛下已知,小夜是草民同父异母的兄弟。”
虞伯雍瞥了吴振一眼,是季鹰这个耳报神把消息传给狱中之人了吧?吴振很有掐死季鹰的冲动。
其实他们冤枉季鹰了,是百里芳菲早上去看过萧家兄弟,讲了此事。
“草民将盟主之位让给自己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兄弟也会阋墙,何况他与你立场不同,你为何如此信任他?”
“我们兄弟虽然相识短暂,但患难与共,小夜帮过他七弟,救过草民,还救过少林恒远大师。他忠肝义胆、正直无私,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儿。”
虞伯雍有些不是滋味,他从萧疏叶眼里看到满满的赞赏与宠溺,这萧家长子,竟给他“长兄如父”的感觉。只觉得此人可靠、有担当,值得依赖。难怪清夜对他那样崇拜……
而萧疏雨已忍不住露出笑容,像是想起了顾清夜,脸上全是光彩。
虞伯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真的有些嫉妒。
萧疏叶继续道:“说到立场,其实无所谓立场不同。江湖,自古以来便存在;侠客,自古都是热血忠烈之士。陛下认为侠以武犯禁,并非否定‘侠’,而是否定他们‘犯禁’的行为。那么,若以规则制约侠客,使其在合法的范围内做行侠仗义之事。于朝廷、于百姓有利无弊。
“这,应该便是陛下派小夜来夺取武林盟主之位的意图,而草民完全赞同。江湖需要制衡、需要规则、需要稳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湖人都是陛下之民,陛下泽被苍生,自然亦会惠及江湖。故派小夜过来,正是陛下施恩之举。草民替江湖同道接受皇恩,奉小夜为盟主,正是草民的私心所在。”
吴振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对萧疏叶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竟能把皇帝统治江湖之心说成“施恩”,彰显出皇帝的英明,如此一来,皇帝哪里还能拿江湖人开刀?
虞伯雍的嘴角已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即使弧度很小,也看得出他心情很愉快。
“萧疏叶,你有如此见识,着实不凡。”虞伯雍赞了一句。
“草民惭愧。”
虞伯雍向吴振使了个眼色,吴振起身出去。虞伯雍道:“萧疏叶、萧疏雨,如今顾家既已知道清夜认亲之事,你们是否要去拜见一下顾大人与顾夫人?”
萧家兄弟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皇帝的态度。萧疏叶道:“本该去府上请罪,只是我们身为晚辈,不敢擅自上门。何况,如今草民兄弟身陷囹圄,不知几时才见天日。”
天气暖洋洋的,但还不太热,莫重楼饭后本想舒舒服服睡一觉,没想到被刑部的两名衙役打扰了,说是尚书大人吴振要请他过去参审。
莫重楼憋着一肚子火,但到底没甩脸色,赶到刑部大堂,却看见刑部尚书吴振、大理寺卿缪镐都在。他心里便是一惊,质问道:“吴大人、缪大人,陛下不是说,寿礼一案要等太后寿辰过后再审么?”
“今日不审寿礼案,而是另一个案子。”语声中,虞伯雍缓缓从后堂走出来,后面跟着陆沉。
莫重楼不禁变色:“陛下,您……”
虞伯雍高坐堂上,吴振与缪镐在两边陪审。没有莫重楼的位置,他只能站着。莫重楼心里惊疑不定,却只能稳住心神。
“带吴兆良!”吴振喝道。
京畿营统领吴兆良被衙役带上堂来,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冲皇帝扑通跪下:“陛下,臣……臣不知所犯何罪?”
虞伯雍没有回答,看吴振一眼,吴振又喊:“带公孙羊上堂!”
莫重楼身子一僵,脸色霎时难看到极点,他想起这个名字与吴兆良的联系了。五年前的事,那只被丢在扬州府牢里的蝼蚁,怎会出现在京城?他已经将他忘记了。
吴唯这个废物,竟然让公孙羊跑了!
杨仪领着公孙羊出现在堂口,公孙羊上堂,杨仪便进来,与陆沉一起,站在虞伯雍背后。
公孙羊跪下见过皇帝与两位大人。缪镐桌上摆着公孙羊的呈词,是方才吴振给他的。
虞伯雍盯着吴兆良,问道:“你可认得此人?”
吴兆良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公孙羊,一下子变了脸色,下意识地看了眼莫重楼。莫重楼看都不看他,好像从来不认得他。
吴振道:“吴统领,陛下面前,你还不说实话?”
吴振素来严苛刚厉,人称黑脸阎王。吴兆良被吓了一跳,又看见皇帝面沉似水,他愈发紧张,往日的威风不知跑哪儿去了,抖抖索索地道:“回禀陛下,此事与臣无关,都是金陵王指使臣做的……”
他一五一十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莫重楼大怒:“吴兆良,你受了谁的唆使,在此诬陷本王?”
吴振与缪镐都皱起眉头,这莫重楼,在皇帝面前竟敢自称“本王”,如此嚣张!
虞伯雍一道冷嗖嗖的目光过去,莫重楼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噤声。
吴兆良这时倒不抖了,豁出去地道:“陛下,金陵王许了臣,将臣调到京畿营当首领。当时的台州知府叶仲贤因为不听他的话,被贬到惠州黄冈当知县。陛下,臣说的句句是实,臣有几颗脑袋,胆敢欺君?”
虞伯雍看着莫重楼,莫重楼脸上变幻莫测。
“金陵王,你在朝中手眼通天啊!朕想弄清此事,轻而易举,只是,挖出萝卜带出泥,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虞伯雍道。
莫重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臣知错,当时臣一时糊涂,只是略施薄惩,并未要了公孙羊的性命。”
“略施薄惩?”虞伯雍道,“为那些死去的扶桑人?他们与你什么关系?”
“只是生意上来往。”
“是么?”虞伯雍道,“朕倒想听听扶桑人怎么说。”他向后示意,杨仪喊道:“带伊藤健一!”
虞伯雍命公孙羊:“起来,站到一旁。”公孙羊谢过。
莫重楼又惊又怒,他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会怜惜一个平民。更不敢相信,伊藤健一会在杨仪手里。那天晚上,他不是死在地道里了么?
伊藤健一上堂,看到莫重楼,喊了声:“王爷。”莫重楼铁青着脸:“你是谁?本……我不认得你!”
虞伯雍一拍惊堂木,伊藤健一连忙跪下,虞伯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与金陵王有何关系?”
伊藤健一道:“我叫伊藤健一,是扶桑伊藤组的武士。五六年前,我们伊藤组替金陵王走私货物,赚取佣金,当时我们活跃在台州沿海一带,掠夺有钱人家。后来,我们杀了括苍山司空默一家,结果引来他的朋友,在场之人几乎全军覆没。
“我们回到扶桑,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元气,正想再次与金陵王缔结合作关系,恰在那时,我们得罪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被逼得无法存身,不得不流亡到大虞来,投奔金陵王,做了他的死士。”
“你们替他杀过谁?”
“江南萧家的家主萧疏叶,还有……”他抬头看看杨仪,“这位杨大人,与一位季大人,但都没成功。”
“详细说。”
“是。前次暗杀萧疏叶,我没有参加,并不知详情。后一次是在珠光宝器阁……”
缪镐并不知道详情,此刻听伊藤健一讲来,不禁听得惊心动魄,看着莫重楼的眼光也变得锐利了。
虞伯雍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盯着莫重楼道:“金陵王,你有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