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观轻轻用手摸着他的头。顾清夜依稀听到他轻笑了一声,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去看他。
顾廷观嘴角那抹隐约的笑意还未消散,他双眸中也带着笑意,慈蔼的:“儿子。”
“是,爹。”顾清夜惊喜交集地应。
“你错得离谱。”顾廷观道,“你不该觉得你母亲是个弱女子,她的内心,比谁都强大。你也不该担心为父怪你背叛,这么多年父子相处,到最后你仍然不信任我,才是我最大的失败。这点,为父很伤心。而为父,是相信你的。你说的一切,为父都相信。现在,为父依然相信你。”
顾清夜心口发烫,眼睛再次湿润了:“谢谢爹。是孩儿太蠢,孩儿自作主张。”
“你是蠢。”顾廷观的语气有些无奈,“若你昨晚不去宫中,先回家来,将一切如实告诉为父,为父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可你呢?跑进宫去,被陛下三言两语套出真话,莫重楼得逞了。陛下亲自栽培的你,对你了如指掌,你在他面前根本沉不住气。”
顾清夜怔然道:“孩儿求过陛下,莫要将此事告诉您,可今日莫重楼去找您,分明是陛下告诉了他。陛下他……”
“不要妄揣圣意。”顾廷观思索着什么,半晌拉儿子起来:“走,我们去见你娘,让她知道。”
很快,一个消息传进宫中:顾清夜挨了他父亲一顿家法,打得几乎脱了一层皮,恐怕这两日都得卧床了。这消息同样传到莫重楼耳中,莫重楼得意地笑了:顾廷观啊顾廷观,你嘴上逞强,其实根本就被儿子蒙在鼓里。
能看到他们父子失和,真是爽快。
下午,又有一个消息传进宫中,有一帮乞丐聚集在横河里,替萧家兄弟鸣冤,说萧家广施恩泽,惠及百姓,皇帝却恩将仇报,将萧家兄弟关进监狱。
横河里是京城最热闹的街市之一,而那些乞丐自称丐帮中人。
消息传播得很快,百姓中颇有人知道江南萧家的大名,纷纷为萧家鸣不平。
皇帝闻听大怒,派副统领陆沉带宫廷侍卫去抓人。等陆沉去时,人却已经不见了。他带人离去,过闹市区,到僻静处,忽然有样重物从天而降,落在他马前。
那是个麻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一惊,抬头四顾,却什么也没看到。
华灯初上,国舅府。
一名披着斗篷的男子来到门前,灯光下露出俊朗的面容,分明是顾清夜。“国舅爷在府中么?请代为禀报,说顾清夜求见。”
“你就是那个顾公子啊?”门上的下人莫名惊诧,细细打量着顾清夜。
“你知道我?”
“知道,知道。”下人笑道,“我家主子说,京里有两大美男,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你喽。”
顾清夜失笑。这项天歌不正经,怎么连他家的下人都不正经?
很快项天歌请他进去,他跟仆人来到客堂,妖孽样的项天歌正舒服地半倚在披着华丽毛皮的椅子上,炉鼎中焚着迷迭香,一壶茶茶香袅袅,桌上放着三个茶杯。
“国舅爷。”顾清夜行了一礼。
项天歌眯起眼笑:“我听说你被令尊打了一顿,已经爬不起来了,怎的还能来我这儿?”
顾清夜有些窘迫:“是,清夜不肖,被家父教训了。只是有事想求国舅爷,便忍痛来了。”
项天歌道:“也好,也好,你来,我正好帮你瞧瞧伤势。”他向顾清夜招手,“到这榻上来,趴着。”
“这,恐怕有碍观瞻,我还是自己治吧。”
“你还跟我客气了?都是男子,怕什么?想当初在那家客栈,你被炸伤了,还是我救的你呢。”
“是,我知道,要多谢国舅爷救命之恩。”
“来吧,甭客气了。我边帮你上药,你边把来意告诉我。”
顾清夜无奈:“好,那就有劳国舅爷了。”
“你可是头一回来我这儿。”项天歌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所为何事?”
顾清夜掏出一本折子:“这是我写给陛下的奏折,关于寿礼案,关于江湖事,我都详详细细写下来了。陛下不召见我,我也不能去拂他的逆鳞。思来想去,只好请国舅爷帮忙了。”
项天歌挑眉:“为何是我?”
“国舅爷生性淡泊,远离朝政,是最公正的一个。”
项天歌噗嗤一笑:“马屁拍得好,那我帮你就代表公正了么?”
顾清夜回眸看他:“是否公正,国舅爷心中自有权衡,清夜只想赌一把。”
项天歌摸摸下巴:“这次你都会走后门了,这不像你啊。”
顾清夜眸色一黯:“事关萧家,事关我的兄弟朋友,还有整个江湖,我不得不如此。”
第91章 肺腑之言
“你那么关心萧家,为什么?”项天歌的桃花眼像月光下笼着雾气的湖泊,顾清夜被他看着,有些晕。背上的伤处上了药,先是凉凉的,然后又变得暖洋洋的,令他感觉像泡在温泉里似的。
“他们,是我兄弟,同父异母的……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
项天歌吃惊道:“竟有此事?难怪上回你奋不顾身地救萧疏叶,你那时是已经知道了么?”
“不是,那时刚进萧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为了潜入萧家,完成陛下交付的使命,才不顾一切,换取萧家主,哦,我大哥的信任。”
“我就说嘛。”项天歌戳戳他背上的伤,顾清夜吃痛,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项天歌笑嘻嘻地道,“陛下那么器重的小清夜,怎能轻易背叛陛下?”
“什么小清夜,国舅爷,你别拿我取笑。”顾清夜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朦胧,毫无杀伤力。
“陛下在我面前可是一口一个清夜地叫,你说,你还不够得宠么?”项天歌冲他眨眨眼睛。
顾清夜苦笑着摇头:“陛下对我误会极深,如今都不愿召见我了。家父责我擅自认亲,狠罚了我一顿。我真是不忠不孝……”
“原来令尊是为这个打你?”项天歌打断他。他将顾清夜的衣袖卷起,检查手臂上有没有伤,动作从容而利落,“你真傻,偷偷认下就好了,还自己说出来?我若是你爹啊,就该打断你的腿!”
“我没有,我不想我爹知道,怕伤了他的心。是莫重楼,他特意去告诉我爹的。”
项天歌一顿,皱眉:“这莫重楼与你有仇么?他干嘛去干涉你家的私事?”
“他与我无仇,可他觊觎武林盟主之位,妄想统治江湖,所以,我便成了他的绊脚石。这其中种种纠葛,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
项天歌替他手臂上涂伤药,嘴里“切”了一声:“武林盟主?统治江湖?他堂堂一个郡王,安享荣华富贵不好么?脑子被驴踢了吧?”
“莫重楼这样的人,喜欢翻云覆雨、玩弄权术,若不能在朝廷,便只能在江湖。”
项天歌拍拍他:“好了,来,穿好衣服,我们聊一会儿。”
在他们说话期间,国舅府的小厮已将桌上的茶具收走,此刻重新沏了一壶茶过来,闻言便斟了两杯。
项天歌扶了顾清夜一把,两人坐到桌边:“来,尝尝我府里的明前雀舌。”
顾清夜尝了一口,赞道:“好茶。”
项天歌瞧着他:“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是不是太累?”
顾清夜摸摸额头:“是,有点晕,可能是心力交瘁,又受了罚,有点支撑不住。”
项天歌安慰道:“别想太多,咱陛下是明君。”
顾清夜怔然看着杯中袅袅浮起的茶叶:“我自十五岁便跟着陛下了,自然知道他英明睿智,是天纵之圣。我只怕他先入为主,视江湖人为不法之民,又有有心人从旁诋毁,蒙蔽圣听、遮断言路。”
项天歌摆手道:“江湖自有不法之民,可萧家人却在民间有极好的口碑。今日横河里有丐帮中人替萧家鸣冤,百姓纷纷响应,此事你听说了么?”
顾清夜一惊,脑子里像有一道电流击过,瞬间清醒了不少:“丐帮中人替萧家鸣冤?不,这不可能!”
“丐帮消息灵通,又与萧家交好,为他们鸣冤,这很正常吧?”
“不,绝不会!”顾清夜断然道,“我大哥是个仁义君子,天大的事都一肩担当,在城门口他甘心就缚,便是希望此案能通过正常程序查个水落石出。丐帮帮主伍风虽然人称‘伍疯子’,可大事绝不糊涂。你想想,此时此刻,有江湖中人为萧家鸣冤,陛下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