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血是怎么弄的。”
余浙打断余溏的沉默,盯着他揉成一团的湿巾发问。
余溏扫了一眼自己的袖口,没打算细说“车祸救人。”
“哦,人救回来了吗?”
“应该吧。”
余浙听他说完拍了拍膝盖上溅到的水,晃拧紧瓶盖接着问:“是个什么人。”
余溏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像过年在亲戚面前那样硬聊吧。”
“那不然呢?”
他把水放进置物盒,“大眼瞪小眼一路跟你瞪回去啊。”
余溏没吭声。
余浙早就习惯了这种跟他说话说一半就卡断的节奏,自然地换了下一个话题,“最近在医院的工作怎么样。”
“还行。”
“听说你们医院搬地方了,想不想换一个房子。”
余溏笑笑,“我贷款才还了两年。”
点到为止,余浙到没去说找彼此不痛快的话,“行吧,想换的时候跟我说,我找那边的人给你参考一下。”
余溏敷衍地“嗯”了一声,转头朝车外面看去,车子已经使进了住宅区的私道。
余浙住在靠近草堂的一个别墅区。
几十栋独栋的中式大宅被簇拥在一看就年生不浅的古木中。
司机把车停进地库,替二人摁下电梯。
“我在这儿等您还是过一会儿来接您?”
余浙问了余溏一句,“你洗澡要多久。”
没等于溏说话,他又接着说道:“算了,你等我跟你打电话再过来接我们。”
说完走进电梯随手挡住电梯门,“这边上去。”
电梯直入户客厅,余浙脱掉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上,扯开领带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岳翎,把二楼的浴缸放满水。”
“好。”
楼上回应余浙的声音很冷淡,透着蛇皮一样的冷滑感。
余溏抬头朝二楼看去,岳翎穿着深蓝色的丝绸长裙从楼梯上走下来。
余溏一愣。
她换了衣服,但余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是之前在车祸现场那个女人。
比起余溏的错愕,岳翎却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她好像是刚刚换过衣服,头发还收在领口里。她反手抖出头发,径直从余溏身边的走过去,把余浙丢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捡起来折挂在手上,转身对余溏说,“先生先上去吧,我去给先生拿一条新的浴巾。”
说完又转向余浙,“公司的陈小姐打电话来说你手机占线,她想跟你确认你明天的行程,我记下来放在茶几上了。”
余浙“嗯”了一声,“你一会儿帮他找一身我的衣。”
“什么样的。”
“不要太正式。”
“好。”
她答应过后又看向余溏,“先生你的外套。”
“哦。”
余溏有些不习惯,动作就跟着僵硬起来,衬衣上的袖扣却卡住了外头的袖子。
余浙看着岳翎,“帮忙啊。”
“不用!”
他说着惶急地甩了甩手臂,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个什么盒状的东西落地的声音。
余溏的心里一阵不详,低头一看,果然看见那盒杜蕾斯堂而皇之地躺在地板上。
那一刻余溏恨不得掐死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寒阳。
“噗。”
余浙用脚尖撩了撩了那盒东西,把他的正面翻了出来,低头没忍住笑了出来。
然而余溏内在的直男的思维就是那么淳朴简单,一点不花里胡哨。掷地有声地否认道:
“不是我的。”
余浙听完没说话,忍笑坐到沙发上去了。
岳翎弯腰捡起杜蕾斯,反手扫了一眼,“过期了,我一会儿我出去从新帮先生买一盒回来。”
过期……
余溏被扎了个透彻心扉。
魏寒阳是个魔鬼吧!
他几近暴走的边缘。
好在面前的女人点到即止,没有去拽他最后的底线,随手把那盒过期的杜蕾斯丢进了垃圾桶里,抱着两个人的外套往楼上走去。
余浙端着茶杯坐在沙发,吹着茶上面的漂花,哂他,“医院工作有这么忙吗?避孕套也放过期。”
余溏转过身,“余浙!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大会骂人,急的时候,翻来覆去就是从魏寒阳那里学来的几个字。
余浙摊开手,“行行行,有病有病,你赶紧上去洗澡。”
话音一落,二楼楼梯口的灯被全部点亮了。
余溏抬起头,看见岳翎站在楼道上,一边等水一边反手扎马尾,暖黄色的灯光给她恰到好处的阴影,像在慎重的保护着什么要强而脆弱的观念。以至于看得久了,会有一种冒犯到她的感觉。
余溏移开眼光,尽量克制住声音,转向余浙。
“喂。”
“说。”
让他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
余浙听他半天没吭声,抬头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楼梯口站着的岳翎,万事了然于心。
“你觉得她是谁?”
余溏仍然没有说话。
余浙把平板架在膝盖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自己答道:“不要乱想,这我请的家政阿姨,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包吃包住。8000块一个月。”
余溏不自觉地皱眉。
其他都还好,最后那个数字,触碰到了余溏的敏感区域。
让他想到了在外科病房里,护士常常用具体的床号来称呼病人时的情景。
“X床,余医生来查房。”
那个被叫做X床的病人听到自己的号码之后,立即惶恐卑微地朝他看过来,手足无措,想说话,又唯恐自己的无知让医生厌烦,尽管他入院的资料上的职业写的可能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
物化掉一个人,摧毁他对自己的认知,就是如此容易。
“对了,”
余浙咳了一声,就着夹在手指上的Apple pencil 指向岳翎,对他继续说道:“她姓岳,你可以叫她小岳,不过……”
他顿了顿,嘴角不易察觉地一提,“她也挺喜欢别人喊她岳姐的,你要有需要跟她说。”
第3章
和张曼的饭局定在宽窄巷子的一个叫“子非”的地方。
巨大的圆桌包间,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几个公司的高层作陪,从年龄上看都是长辈,男男女女都有。但他们显然离医疗行业很远,虽说是大太子抓来陪二太子的,到也都不敢在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于是余溏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掌握了全场的话语权,没过多久就把天给血淋淋地聊尴尬了。
陪客们最后听得发愣,眼看着满桌的油脂糖分,脑子里翻转的全是余溏刚才说的血管内脏,半天下不了口。
桌上的菜为了迁就余溏的肠胃,本来就是不辣的。
余浙看这些人不肯吃,自己就吃得更没意思,菜没动几口,酒叫了几巡,喝得有三分意思的时候,就跟人讨论下半年去云南建厂的事去了。
看见余浙这边聊开,张曼便把余溏带到阳台上叫了一壶茶。
余溏陪张曼一起坐下,捏着青花瓷的茶器看了一圈就放下了,“我肠胃喝不了绿茶。”
“知道。”
张曼接过他的杯子放下,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现在遇到下雨天你都睡不着觉了是不是。”
余溏点了点头。
张曼皱起眉,“以前还好,现在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之前看的医生怎么说?”
余溏喝了一口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做了一段时间的系统脱敏治疗,刚开始还是有效果的,但是后来又反复了。现在还好吧,暂时没影响工作,我也在想办法调整。谢谢妈帮我介绍这边的座谈会。”
张曼眼神有些黯淡,“我也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对你好不好。”
余溏看着杯子里反射的灯光,“先不说有没有作用吧,我自己也想对这个问题多些专业上的了解。总之要谢谢你。”
张曼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是想着一年头到头,很难见到你,这个座谈会在成都这边,你如果愿意过来,我还能陪着你在成都到处玩几天。你是外科医生,其实不应该在这些地方钻牛角尖,我听说这种心理上的问题,少想一点,会好很多。”
余溏给张曼添了一杯茶,“我知道。”
张曼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这几天住哪儿呢,要不到我那儿去住。”
“今晚在哥那儿住一晚上,明天拿到行李以后,还是去主办方提供的酒店住,应该要方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