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翎松开一只手,挽了挽头发,“人如果也能这么听话就好了。”
“姜素不配合治疗?”
“不是。”
岳翎夹起一片上海青,“和你的病人害怕治疗过程不一样,她应该很想配合治疗,但是她的意志并不受她自己控制。”
余溏放下碗筷沉默了一会儿,电视里在播放一个搞笑综艺,林秧在节目里玩得很开心,大开大合地笑,那笑声让余溏有些尴尬,他拿起遥控板换台,看着屏幕问岳翎,“你的病人像姜素那样自杀的多吗?”
岳翎抿了抿唇,“在我面前自杀的并不多,除了你在成都救过那个男人之外,就只有姜素,但是我听说的却有很多,他们往往好转之后被家人接出院,没过多久就因为拒绝服药,恶化,然后自杀。”
她说完喉咙有些发紧。
“其实药物和认知行为疗法对精神问题的治疗已经有很大的效果,但是,医生最大的敌人,有的时候不是心理问题本身,而是患者的身边最亲密的人。”
余溏吞下一口牛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说道:“那你呢。”
岳翎一怔。
“我什么。”
“你的恐惧症,敌人是我哥吗?”
岳翎端汤碗的手一颤,汤水一下子荡了出来,她赶忙收敛精神稳住自己的手,低头看向趴在余汤身边的辣鸡,勉强牵制住情绪。
“余医生,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我知道。”
他埋头继续对付那一盘岳翎不怎么动的牛肉,“我想你放心,也不要把我想得太不堪,我这么多年都一个人生活,是有点迟钝,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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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溏在家里践行了他之前说出的话,在沙发上一缩就是两个星期。
岳翎每天早上都是听着他出去时的关门声醒来的。
走出房间,就看见早饭摆在饭桌上,每天的花样都不重复,有的时候是煎鸡蛋配烤土司,有的时候是面条,有的时候是批皮蛋肉粥加一点凉拌海带丝。至于午饭就留在冰箱里,虽然是头一天晚上做好的,但也一点都不敷衍,有青豆烧鸭子,清蒸鲈鱼,还有他做的北方版网红牛奶麻辣烫。
岳翎后来甚至有些期待每天打开冰箱的那一刻。
余溏家里的钟点工一般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过来,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四川籍阿姨,姓杭,岳翎一听她的口音就很亲切。她跟岳翎说,她帮余溏打扫卫生已经快两年了,第一次看到余溏家里有女孩子,她开始还以为是余溏的女朋友,结果余溏说是他姑妈。
岳翎哭笑不得,她为了避免和林秧的尴尬,随口一扯的关系,在余溏那里竟然贯彻落实到底了。
但这样也好,她早已受够了凌乱扭曲的男女关系,距离过近,名声过烂,像一锅煮了开了又冷,冷了又煮开的浓汤,她从那锅汤里爬了出来,但那锅汤还在火上熬着。
生死由人,但自由奢侈。
她早已没力气自我唏嘘。
所以她选择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
余溏下班的时间不是很稳定,但一般他都会在八点以前赶回来。
回来也不多说什么,换了衣服就进厨房去捣鼓。
岳翎抱着辣鸡靠在沙发上看文献,不自觉地就要去猜他又在煮什么。
“你这么拼做什么。”
他端着菜从厨房里走出来,扯了个垫子过来,仍然坐在岳翎对面的地毯上。
岳翎放下电脑,“你也经常看文献到一两点啊。”
余溏把筷子递给岳翎,“平时手术没时间看,但不看又不行,现代医学更新太快了,尤其在在心胸外科和脑外科这两项上面,去年我和徐主任去日本参加一个研讨会,不瞒你说,真的很受刺激。”
他说完见岳翎没回答,自嘲地笑笑,“不好意思又自以为是了。”
岳翎揉了揉辣鸡的脑袋,“来,跟我一起嘲笑他。”
余溏也伸了一只手过去,“它不会,它随我。”
两个人的手指在猫的脑袋上凑到了一起。
岳翎的手指迅速地缩到了辣鸡脖子下面。
空调的温度此时开的有些低,岳翎的手指也有些发凉,辣鸡不解地抬起了脖子,试图从岳翎怀里爬出来,余溏把它的脑袋一按,“别动,你以前都让我暖手的,今天也要乖。”
岳翎明白,他在为她敏感的举动解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于是埋头不知不觉,又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吃到尾声,余溏起身收拾碗筷。
电视仍然是开着的,播放的是一个美食类节目,氛围很欢乐。
岳翎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起身去刷牙,突然听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余溏从厨房里走出来,擦干净手拿起,直到递到了岳翎手中。
岳翎看见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便随手接了起来。
“喂,请问是岳翎吗?”
“对,是我。”
“你是岳观的姐姐是吧。”
岳翎忽然心里一沉。
“是,请问您是?”
“我是岳观的辅导员,我姓周,是这样,岳观在校外和人打架,现在正在派出所这边处理,希望您能赶紧过来一下。”
岳翎听完这一句话,喉咙逐渐发紧,她咳了一声,尽力稳住声音。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人有没有事。”
那边似乎是跟谁确定了一下,转过来继续说道:“他没事,被他打的人有些皮外伤。”
“好,麻烦您了周老师,请您把地址给我,我马上过来。”
“这也是我们的责任,肯定谈不上麻烦,我给您打这个电话,也是因为之前他留的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我们做了好多工作,他才说了您的电话,您现在在A市吧。”
“我在。”
“欸,那就太好了,我现在立即把地址发给你。”
她说完放下电话,转身看见余溏正站在她身后。
“出什么事了。”
岳翎拿起放在沙发角落里的包,“我去一趟三溪派出所。”
余溏摘下身上的围裙,“我跟你去。”
“余医生,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知道也不想你参与!”
她的语气突然一些失控。
余溏几步跟到门口,“那你要这个样子一个人打车吗?”
岳翎抿了抿唇。
余溏接着说道:“你现才稍微可以走动,不要不把自己身体不当回事。你如果不想我参与,我就在派出所外面等你,我是想补偿你,但我早就说过了,你不允许我不会自以为是。”
岳翎站着一时没有动。
但余溏却看见她捏在裤缝处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余溏蹲下身放平语调, “帮你换鞋。”
谁知他刚触碰道岳翎的脚,却听到了头顶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了。”
他抬起头来,看见岳翎正仰着头,喉咙处一下一下地吞咽着。
这个方式她曾经在成都的酒店里教过余溏,用于在失控时缓和情绪。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我告诉你,我现在还不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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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岳翎去派出所的那一路,余溏一直都没有再出声。
夜里风有些大,车窗外不断晃过辉煌的街灯。
岳翎大多时候都在打电话,克制下来之后,她的声音又恢复成了余溏在成都遇见她那时的冷腻,一只手抵在嘴唇和鼻子之间,一只手握住手机,冷静地应答着电话那一头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向余溏这边看一眼。
余溏看着从车里切割而过的灯光,这才觉得,她这一段时间蜷缩在他家沙发上,逗弄着辣鸡,温柔配合的模样,只是她偶尔露出来的虚像而已。在她自己的事情上,岳翎完全没有试图让余溏参与,甚至连靠近都不准许,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还不想在他面前哭。
不知道为什么,余溏竟然有些失落。
不是因为他丢失了岳翎的虚像,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两性之间信赖建立的不易。
他从前以为,男女之间只要有了肉体的实质关系,也就应该同时拥有精神契约,甚至建立起生活上的联系,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岳翎根本就不屑于要。
车逐渐接近导航上的终点。
余溏把车停到路边,想要去帮岳翎下车,谁知岳翎已经打开车门,撑着座椅的靠背小心地下来了,一面接电话,一面朝派出所里走。
余溏在她身后说道:“我把车挪到停车场去,有需要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