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是位五十多岁的男人, 进门的时候手里拿了三份试卷，脸上戴了副细边小眼镜, 眼睛也小得眯起来，尤其是当他笑着看温黎的时候，虽然面容和善, 温黎却很想问问他老人家。
您看得到我吗？
此次竞争老师虽然是三选一，但书记说了，这三位都是村里选出来的优秀同志，没选上的也不必要灰心，到时候回给大家安排一个合适的活计，去队里上工如果有压力可以申请换一个。
这点倒是让温黎悬挂的一颗心回落。
考试的内容无非是孩子们要学习的课程，一到六年级都有，最后一页还有初中的一些题目, 最后一题则是高中一样的作文，要求是让他们写关于对组织，对国家，对社会等之类的看法。
温黎看到作文的时候楞了好久，动笔前好好回想了一遍以前看过的，夸赞国家夸赞党的文章，别说，这样的内容在大学思想教育课上还真有！
虽然不记得细致内容，大概还是知道应该怎么写的, 温黎埋头就是一阵奋笔。
这边马书记办完事也准备走人了, 四年级三班的崔卫国却猫着腰佝着脑袋悄咪咪从大开的后门溜了出来。
他先是跑到办公室门边扒拉了干脆泛黄的窗户纸, 只有温黎几个女知青和老校长。
没有见到想找的人，树子很快就转身飞快跑出了学校，只是刚出了校门口，就碰到了斜靠在树干上看书的萧贺钦。
“崔卫国！”萧贺钦喊住他，只见野猴子似的树子立马定住脚，慢镜头回望。
“萧…”萧贺钦怎么还没走？今天不用上工了？
树子眉头一皱，暗道不好。
“上课呢你跑出来做什么？”萧贺钦合上书，厉声问。
他在面对树子时不像跟温黎讲话那样轻柔，一板一眼混似个严肃的家长，眉目间的硬朗是不容忽视的冷沉。
树子越看越发虚，本来逃课就是极不好的事儿，这下还被他最怕的萧贺钦给抓住，要是回去告诉他爹，免不得一顿毒打。
“我们下课了。”树子小声呢喃，眼神飘忽完全没有底气。
“唬谁呢。”萧贺钦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有没有下课，学校里安静得树叶簌簌声都能听清，还能是下课？
“滚回去上课！”他不耐。
树子也是个脾气倔的，心想你萧贺钦凭什么管他，大不了就回家告诉他爹，挨一顿打就是了，他才不要听他的话。
即使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地竖起寒毛，树子暗自捏了把拳，趁着萧贺钦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撒开腿就往树林子里狂奔。
“哎——”他的衣领被萧贺钦拽住，一个旋转，人就面对了他。
“回去上课。”萧贺钦冷冷道，眼神是无尽的犀利，与他对视不了几下树子就受不住了，感觉那目光似是下一秒就能伸手往他屁股上招呼。
“不…”树子被他周身萦绕的气息生生憋了回去，泄气讪讪，“回去就回去…”
“温姐姐！”这是树子第一次叫温黎这般亲切，居然也没有意想中那么别扭，他暗自惊讶。
果然，萧贺钦这男人一听温黎，快速转头往学校门口一瞧，树子蹭的一下就从他手里溜走，萧贺钦想追上去早已经来不及。
“臭小子。”身后哪里有温黎。
萧贺钦没追，本来就不是自家弟弟，他确实也没必要追着不放，反正到时候吃亏的是树子他自己，逃课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继续依靠在树干边翻看那本泛黄的书籍。
小树林里。
“领导！”树子边跑边喊叫，“领导！”
前面正走着路的马建军闻声停下脚步，身边跟着的棉麻衣裳的瘦小男人跟着往回望，一个十来岁的黑脸少年正向他俩狂奔，
“崔卫国？”可真是巧了，那男人是教过树子的老师，今天正好请了假，却没想上课时间居然在外头碰到了他。
“你咋在这？”
看着严沛国惊讶的表情，树子连连在心底苦嚎了几句：今天是啥日子，咋一个个都能逮住他！
“我…”既然都逃课了，还被老师和萧贺钦逮了个找着，树子干脆不去想后果，大声喊出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领导！我们村的小孩都喜欢温知青！”
这话说得突然，面前的两个男人都不知这少年是想要做什么。
只听树子微昂着头看着马建军，别扭道：“可以…可不可以让她变成咱公社小学的老师？”
这话一说还有谁不明白的，崔卫国这小子来这一趟是想跟温黎走后门呢！
严沛国好笑看着他，这个让老师们整日头疼的孩子居然为了才来红旗村没多久的温黎说好话。
“我…我保证！你们要是让温知青当老师，我就…我就…”
严沛国更觉好笑，“你就干啥？”
崔卫国抓耳挠腮，这件事情本就让他有点尴尬，这下更是难为情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就好好学习，以后上课再也不吵同学们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马建军好笑地跟严沛国垂头盯着面前的少年，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胆子还真是够大。
“行啊，有志气！”严沛国突然想起前几天温黎的响亮事迹，问他，“哦，温知青…温？就是那兲救了你弟弟的温黎吧？”
这一下子豁出去后，树子内心好像没刚才那么忐忑了，“嗯…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想要她当老师的。我是，是因为温知青她…”
树子抿唇，“她人很好！”
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会很别扭，谁知好像也没那么不堪，他声音加大了几分，清脆又带了少年时期的喑哑。
“我们村的小孩子都喜欢她，她还会讲故事…哦，不是，她会讲知识！我不会的她都会，村里就没有小孩不喜欢她的，她还……”
“行了行了，崔卫国你赶紧上课去！一天天的就是逃课，你爹妈挣点钱供你上学容易嘛！”严沛国知晓了这小子来这里的目的，装着严肃道。
树子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又想到这是在求人呢，于是悻悻作罢。
他看了眼一直没说话的马建军，垂头摩挲指尖，都是汗水。
“哦，那我…那我回去上课了。”他转身。
“老师再见！”树子就要撒腿跑，临走前回头望着马建军弯腰大喊：“谢谢领导！”
话说完，他真如野猴子般一溜烟就没了影，树林间只是鸟雀的喳喳声，风吹树叶声。
“臭小子突然这么礼貌，搞得我怪不适应的。”严沛国笑得直摇头，回头对马建军解释。
“崔卫国是咱学校老师都头疼的对象，就是他老子都拿他没法子，我还是第一回 瞧见他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来求人。”
马建军若有所思，“看来这温知青还挺得人心，沛国你认识她吗？”
“听说过，没见过，估计就是崔卫国那小子说的，讨小孩喜欢吧。”
严沛国继续带着马建军走，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话题中心的任务俨然成了温黎。
……
考完试已经是一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不用说书记，就是崔卫国都回了教室继续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那老师后来发现班里少了个人，只用瞧那座位上乱糟糟的东西，就知道是哪知皮猴。
叹口气也就懒得管了。
温黎跟着李安安出了办公室大门，龙弯村来的那位小知青说是赶时间，要回去上工，急匆匆就走了，看得温黎汗颜不止。
真是勤快啊。
校长乐呵呵朝几人说了几句话就拿着试卷去了教室，温黎两人出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走进来的萧贺钦。
“诶？你还没走啊？”温黎惊讶。
考试都一个小时了，他不用赶回去上工吗，一直待在这里可没有工分呐……
萧贺钦淡笑，看了眼李安安，道：“怕你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就在这里等了。”
“那太麻烦你了。”挣工分可是村民们最大的事，她这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都好了吗？”萧贺钦问。
“好了，都好了，我们回去吧。”
“嗯。”
三人走在回村的路上，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温黎今早起来太晚太匆忙，没来得及擦防晒霜，被阳光猛烈一照还有些不适，抬手随意遮在脑门上。
李安安奇怪看了他一眼，又抬头望望天，心想太阳也不晒啊，而且这都十一月了，温度降了好多，这样的天气最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