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很是嘲讽,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灵瑜,眼中尽是森然。
灵瑜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剑。
燕绥却再未看他,下一秒,只见他抱着怀里的昭九,跳下了城楼。
灵瑜紧跟着上前探头一看,却见他的身形极快,转瞬之间,抱着怀中的人,消失不见。
此时日光转暗,昏黄的夕阳下,城楼显得格外凄凉,灵瑜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灵瑜看向城墙之下的三万将士,他们还站在原地,暮色之下,前方的旗帜迎风而动,这些将士目光沉沉,目不斜视笔直看向前方的城门,从高处往下看,只剩一片苍凉。
灵瑜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地上半跪着的那人,那人一身银色盔甲已经被血染透,低垂着头,嘴角不停溢出鲜血。
灵瑜走至跟前,看了他半晌,道:“为什么?”
隋遇缓缓抬头,满脸的血污,目光清澈透亮,眼神坚定,缓缓道:“为乱世纷争,战火连天里的信仰。”
灵瑜看着他的面上无波无澜,眼神里却透出一股沧桑,过了好一会儿,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
而在王城郊外的一处居所里,院中的梧桐树突然开始落叶,不过一天时间,落得满地都是。沈初打开居所处的大门,看见原本空荡荡的桌上,多了一片绿色的梧桐叶,似乎放置已久,本应苍翠的绿叶失去了水分,已经开始枯萎。
昭云王室已经覆灭,边疆外敌按之前所约定,已经退兵,停战十年。
灵瑜将与王室有所牵连的人要么贬谪要么流放,彻底清理了王室旧人。但昭云王室几百年,牵扯甚广,其中牵扯最深,莫过于青木族,青木族本来就只有几千人,一直依附昭云王室生存,当时王室遇难,青木族根本无兵可出,而且昭云王室与青木族的契约,只系于青木神女一人身上,青木族既无法帮助昭云王室扭转乾坤,干脆隔岸观火保全自身,如此一来,最差不过是没了昭云王室的庇佑,繁荣不再,好歹不至于跟着昭云王室被灭。
但人算不如天算,灵瑜并不知晓昭云王室与青木族之间的关系,只知晓二者关系甚深,具体怎么个深法,却是不得而知,青木族区区几千人,不过尔尔,灵瑜做事也很干脆利落,三日之内清理王室旧人,又花了二日,带兵剿灭了青木族。
人人知晓青木族有个大巫师,十分了得,灵瑜本来想着还需周旋,没想到一路攻打青木族,如入无人之境,沿途阻挠甚少,不过是族内百姓负隅顽抗,而传闻中的大巫师,却是压根儿也没见着。
如此便算是再无后患,灵瑜在群臣簇拥之下,在剿灭昭云王室七日之后,登基即位。
与此同时,青木族后山的幽冥谷中,有一座神殿,神殿里还有一间石室,石室的床上端坐一黑衣身影,双目紧闭,皮肤苍白而冷峻,他的周身笼罩一层冰寒的气息,这气息正在缓缓消亡,随着这冰冷气息逐渐消亡,那人的身躯也在逐渐消散。
而在石室之外,神殿台阶之上,横放着一人,那人一身红衣,面容苍白,身体十分冰冷,但皮肤柔软,眉目清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身旁放置一根血色骨鞭,骨鞭的血色还未消散。
而在她身前,端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面容清冷,只是看着前方的红色身影,动也不动。
而在他的身侧,立着一把剑,这剑中间像是一根白色的线,周身环一束白色的冷光,此时这把剑周身却浸满血意,白色冷光也呈血色,中间白色的线红的刺眼,此时却能看出,这根白色的线,竟是一根骨头,像是从人身上抽拔而出的肋骨,不过看起来要细长得多。
这本是燕绥从身上抽的一根肋骨制成的剑,可以变换形状,若是不用了,就养在身体里,此时这把剑被燕绥用心头血养了七天七夜,看起来竟有些诡异。
这剑似乎有了心性,不停地往燕绥身上靠,见燕绥并不理它,又开始在一旁来回晃动,似乎十分急迫的样子。
燕绥只定定看着昭九,他已经看了七天七夜,看着她慢慢变得冰凉,他将她抱在怀里,但是没有用,他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为她整理好了头发,但无论他怎么做,她却始终不曾睁开眼睛。
燕绥靠近昭九,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面颊,触手一片冰冷,他轻轻皱了皱眉,看了半天,终于缓缓低下头来,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还是很凉。
他轻轻张开右手,那把剑立马跳跃着晃到了他的手中,他轻轻握住了剑柄,那把剑终于安静了下来。
燕绥静静地看了昭九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灵瑜登基并没有隆重的典礼,昭云国刚刚经历一场惨烈的战争,先是与外敌对抗,又将王室剿灭,虽然最后结果是胜了,但这场大仗终究还是让所有人心中惶恐,思之即惧,所以登基一切从简。而且几日之内,也准备不了什么,灵瑜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只不过群臣并不了解这位新君主的喜好,从前大家都是朝臣,倒是言语轻巧,如今灵瑜成了君主,且一路所作所为,叫人十分惶恐,此时想着法子满足这位新君王的喜好,生怕做的不好,得罪了君主。
众人看着新君王面色冷漠,打了胜仗做了君主也不开心,反而更加目光沉沉,面上不露,实则人人自危。
新王登基,却未见到他唯一的女儿,有人说灵梧在山中修行,不问世事,有人说灵梧看不惯她父亲行事,干脆眼不见为净,可见自古君王孤家寡人一说确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无论如何,登基大典就要开始了。
当日天朗气清,灵瑜着一身黑色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头戴玉冕,站在大殿中央,堂下百官肃立,灵瑜看着这庄严而又肃穆的一切,看着朝臣们面上的漠然与隐约的惧意,心中突生倦意,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随着朝臣们一同跪下,齐声朝贺新王万岁,灵瑜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他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群臣起身。
正在这时,突然大殿之中袭入一阵狂风,狂风猛烈,吹得门窗哐啷作响。
灵瑜坐在王座之上,心中一颤,手轻轻地颤抖起来,他的心中升起巨大的惧意,却突然笑了一下。
群臣正不知所措,只觉这风起得十分怪异,却见新王陡然笑了一下,心中困惑,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控制不住的惧意。
下一秒,大殿内突然门窗紧闭。
群臣们的心随着门窗关动的声响重重颤了一下,一看新王仍坐在王座之上,面上却在笑着,竟笑得有些癫狂,只觉得十分诡异,群臣惶恐之至,一哄而上,奔向门窗,使劲想要打开门窗,但这门窗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惊惧之下,群臣再次回首,却在大殿之中看见一红衣身影。
众人一见之下惊叫出声,“大殿下!!”仔细一看,却见这红衣身影身形修长,长身玉立,黑发如瀑,右手执一把血色的剑,剑上笼一层血色,周身气息森然,竟让人如置身鬼蜮。众人看清之余轻声惊呼:“国师……”
第 90 章
燕绥眉眼之间似乎都带了几分血气,眯缝着眼睛看向前方的灵瑜。
灵瑜笑得越来越大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看向了燕绥:“我一直在等你。”
燕绥神情并无波动。
灵瑜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又慢慢笑了起来,指着燕绥,大声道:“你们就是一场悲剧!你、你根本就不应该爱上任何人!你也有爱人的资格?要不是你,死的人应该是我,你才是杀了她的人!是你!”说话间眼眶已经泛红,声音嘶哑,“从头到尾你都在利用我,我没有做错,我选了昭云国的子民,我有错吗?我必须要灭了王室,是我的本意吗?都是你!你不是通晓天命吗?哈哈,天命难道没告诉你你会杀了你唯一的爱人吗?也对,你本来就不是人,可惜你再怎么有能耐,人死了就是死了……”
燕绥一直听着他说话,神色始终冷淡,只这一句话出口,燕绥轻轻抬起了头。
灵瑜突然停下了声音,看着燕绥,他的瞳孔慢慢放大,心中的冷意瞬间传遍了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