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兴一直都在和鼎泰和竞争,要蚕食鼎泰和这样的行业泰斗实在不易,这些年几乎都不剩下什么钱。况且,熙和兴归根结底还是薛淳樾的,当中的经营实况和资金流向,臣无法全盘掌控。”
曦王不置可否,薛淳樾毕竟是海州薛家的人,难以笼络也情有可原,因此他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起了新的水陆转运使人选。
“下官斗胆,水陆转运使这顶乌纱,现在开始恐怕不好戴了。”
“此话何意?”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是自然之理。均输平准的最大作用,在于可以短时间内聚拢大批资财,但长远来看,却是伤害了民间财富的积累,属于朝廷借手中权力,与民争富的行为,必然会问题丛生。往后转运使这个位置,不好坐。”
曦王听完叶赐准的分析,最后点了点头。
“因此,臣不便再在陛下面前举荐王爷人马,以免伤害王爷清誉。”
“但不管如何,此职断不能落在旭王之手。”
“那是自然。”
看叶赐准神态自若、对答如流,倒不像是有异心之人,曦王因此收起了对他的疑虑,放他归家。
曦王为保存实力,在叶赐准被贬离岛的三年里对他不闻不问,甚至明知旭王有意加害都不出手营救,早就让叶赐准寒了心,如今回朝,两人关系再难回到当初。
叶赐准辞谢曦王后,一路快马加鞭到京兆尹府邸,商议寻找羽茗之事。
一连十多日,毫无羽茗半点踪迹,她就像是从人世间蒸发了一样。叶赐准渐渐失去了耐心,差点马失前蹄,被旭王揪住了把柄。
马失前蹄之事,还是发生在均输事务上。均输的意义,在于将某项实物贡税,自物丰价廉处转运至物希价高处出售,以获取丰厚利润。大业国江南道与靖南道皆生产粮食、茶叶和布匹,这些物资的质地上乘者,皆运往价高之地销售,或直接在港口出口,即使运输成本高,但也能赚取丰厚利润。
贡税里品质低劣的,不适宜运往路程较远的繁华之地,因为运输成本高,获利又低,因此一般是运往相邻物资匮乏的道府,满足刚需之用。
位于关南道以东,江南、靖南两道以西的夷狄羁縻州,则成了以上三道府品质中下的粮食、茶叶以及布匹的集中销售地。
羁縻州乃少数民族聚居地,是大业国的名誉管辖地,此地的少数民族虽然与大业偶有冲突,但长期与大业维持友好邦交,称臣纳贡,其地领主亦称刺史或县令,但互不隶属,其领主官职由大业国皇帝赐封,可以世袭,大业国有义务保护其正统继承人的继承权和财产权。
可是,朝廷的均输官员,却在羁縻州的其中一个地区卷入了继承权的争夺战,大业国册封的正统继承人赴长兴向泓远帝哭诉,指朝廷在靖南道设置的均输机构与其族中的叛军势力勾结,成为叛军的主要资金和物资来源,图谋篡位。
该部领土范围不大,但是牵涉到朝廷的威严,以及羁縻州的民心,泓远帝还是极为重视,于是从速补齐了太府寺少卿兼水陆转运使这一空缺,全权配合大理寺调查此事。
新任的太府寺少卿,出人意表,居然是韦应时之子,已升至兵部郎中的韦绍卿。
众人皆道韦绍卿能出任此职,完全是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
韦家长期在关南道耕耘,与关南道相邻的羁縻州诸部均有接触,对相关事务甚为熟悉。此案虽出自均输司,但本质上仍然是部落内斗,因此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是外交协调,而不是财税调节。
叶赐准和薛淳樾作为事发时太府寺的正副长官,自然无法置身事外,成为旭王阵营攻击的首要目标。泓远帝为平众怒,以监管不严之罪停了叶赐准和薛淳樾的职权,待大理寺出了调查结果后再做决断。
大理寺卿袁肃、大理寺少卿薛沛杒,顿时成为朝堂关注的焦点。
韦绍卿即将远行,特来户部侍郎府与叶沁渝辞别。
薛淳樾对此倒显得大度,非但没有干涉,反而将自己和政堂的书房让给了两人,自己退居偏厅等候。
韦绍卿此来,其实还有一事。刚到任不久的大理寺卿袁肃,即是十几年前在洛安城郊解救叶沁渝的领兵将军。袁肃长期外放为官,是在泓远帝整顿户部、刑部以及太府寺、大理寺结党风气之时调任回朝的,与韦应时回朝时间差不了多少。韦绍卿因调任大理寺任其副手,遂登门拜访,两人说起十几年前的那庄劫案,袁肃便与他说起了一些细节,韦绍卿觉得有异,特来与叶沁渝商议。
“当时我年龄还小,一些细节不太记得。我们都以为是敬王府的侍卫不慎透露了你的身份,贼人才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可据袁大人所说,他从一个被擒获的小头目口里得知,他们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和行程,所以才设下埋伏,将你生擒。但可惜山寨里的所有贼寇都死在了战斗里,最后查无实据,只能取信侍卫的供词,因此不了了之。”
叶沁渝大惊,“我从海州过来,一路也不曾张扬,他们如何得知我的身份,还获知了行程从而设伏?!袁大人是否记错了?”
“那个小头目是被袁大人的亲兵所擒,被擒之时为活命知无不言,袁大人亲耳所听,应该不会有错。只是后来被生擒的,也全部死于流矢或混战,无法对质了。”
叶沁渝心里一寒,出神了好一会后才说道,“韦哥哥,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场失忆,可能拯救了我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
“我不是跟你说过,自从获救醒来之后,我便忘记了在海州的事情了吗?既然那场劫难,是有人蓄意为之,那就是有人想取我性命,目的是掩盖一些我在海州看到或听到的事情,只是后来见我失忆了,又有敬王府庇护,无处下手这才作罢……”
叶沁渝心中顿时不寒而栗,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让某些人如此忌惮……
第53章
韦绍卿离开后,叶沁渝心里有些乱,本以为十几年前那张劫难只是偶然,现在已经彻底过去了,不曾想其背后的主谋可能一直在她身边,甚至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她恢复记忆,随时继续那场没成功的劫杀。
薛淳樾最近似乎因羁縻州内乱一事烦心,叶沁渝不想徒增他的烦恼,于是便压下了所有的担忧,对他只字不提。
叶赐准被停权,唯有赋闲在家。手中的权力没有后,更加难寻找苏羽茗的下落。在他百无聊赖之际,韦应时忽然上门拜访。
韦应时开门见山,做下不久就谈起了他与韦知雨的婚事。
叶赐准知道韦知雨对自己有些心思,但韦应时如此直白地替女儿询问自己的想法还是让叶赐准有些错愕,但反应过来后便以自己出身鄙薄、才疏学浅,不配与韦府结亲为由委婉拒绝。
本以为韦应时会恼羞成怒,不曾想他却十分淡然,“我知道叶大人心有所属,不过,现在叶大人这位红颜知己,不是已经下落不明了吗?难道叶大人要抱着回忆过一辈子?”
他竟然知道苏羽茗之事!就连羽茗失踪都了如指掌!
“韦大人莫非知道羽茗的行踪?”叶赐准神色清冷,但双眸却紧盯韦应时。
“叶大人在太府寺运筹帷幄,天下物资的运输调度尽在掌控,怎么对身边人,反而一无所知呢?”
“羽茗之事,是我疏忽。如韦大人想了解太府寺什么事情,赐准定知无不言。”
“呵……”韦应时嗤笑,“叶大人莫非以为韦某此次前来,是为了求你给点什么东西?韦某贵为户部尚书,一切钱粮国税尽在掌控,太府寺那点事情,更不在话下!”
“那赐准恐怕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与韦大人交换了。”
“与知雨的婚事,还请叶大人好好考虑考虑。”说着,韦应时便从袖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在叶赐准跟前。
锦鲤纹佩!
叶赐准拿起玉佩,紧握在手,“她可有危险。”
“取决于叶大人的态度。”
“韦大人容赐准思考几日。”
“叶大人是聪明人,三日后,韦某再登门拜访。”
叶赐准送韦应时离府后苦思良策,可此时他与薛淳樾都权力尽失,思前想后都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