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毛屋里已熄了大灯,只角落里透出一点烛火,梁辛琢磨着她该伺候猴子睡下了,才蹑手蹑脚地抱着薄被,窝在了院子里的吊椅中。
黑夜静得有些压抑。
隔壁那户人家今晚竟然不吵了?平时每日一小吵,三日一大吵,都吵得她听顺耳了。
冷不丁地和谐一次,她倒觉着不习惯了。
梅香与紫云屋里还亮着灯。
不过倒是半丝动静都没传出来,没准正在被窝里交头接耳。
毕竟赵氏与秦五爷的事是一大谈资。
稍后,婆子们屋里开始响起了鼾声。
夜色更浓了。
虽进了二月,已是春暖花开,深夜仍凉意透骨。不知坐了多久,梁辛蜷缩在吊椅里望天数星,数着数着有些迷糊了。
隐约可闻巷子里的打更声。
秦商在院外犹豫不决。
东苑素有天黑上栓的习惯,平时纵然晚归也会提前嘱咐留门,不似今日……
已过子时,再想缩回这方温暖之地,也不该吵醒一院子老少。那女人还有些许她所谓的“起床气”。
他本打算转去前院,又鬼使神差地轻推了一下院门,竟吱嘎一声,开了。
饶是夜凉如水,秦商心中此刻有丝热乎。
抬脚进去,刚栓好门他便发觉了异样。
院中无人等门,各房皆已熄灯,连女儿的糖果也在窝里睡得正香。
那女人日日防贼般警戒十足,怎会——
哦,她不会。
他正纳闷着,视线落在树下的吊椅,已有了答案。她必定是背着丫头们偷溜出来,院门亦是她私自打开。
她这是在等他回来。
笨女人……
他呢喃一声放轻脚步靠近,轻触那露在薄被外的小脸,已冻得冰凉。
不知死活。
又忍不住轻责了一句。
“你回来了?”
正将她连被抱起,她倒撑开眼皮望他,哑着嗓子问:“是喝酒去了吗?”
见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要挣扎,秦商抱着她大步迈进了正房,直接将她安置在床上,扯了被子裹住她。
“睡吧,有事明日再说。”
他放柔了语气,拿出了哄女儿的耐心,忍着没骂她行事欠妥。
才出正月就敢露天睡在树下,不要命了。
借着屋里的冷水,秦商快速洗漱更衣,绕至屏风后准备铺床,却见方才困顿的人已拥被而坐。
“我不是真的困,刚才数数太投入,把自己数睡着了。”梁辛揉了揉泛酸的眼睛,仔细闻了闻,未发现有酒味残留,“你还好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床前的男人,先前安慰的鸡汤几大锅,这会儿一对上他,脑中又一片空白了。
此时此刻,想必什么安慰对他来说都讽刺。
秦商的确有难以言表的悲观情绪,但此刻仍微微动容。这个看似粗枝大叶、喜欢歪理狡辩的女人,也有贴心之时。
“确实不太好。”
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掀开她的被子跨上了床 ,“你若不困,就说些什么吧。”
今夜便不睡脚踏了。
梁辛原想阻止,但终究默许了他霸占地盘的行为。他有苦难言到这种地步,连饮酒放纵都没力气,她还怎忍心赶他?
大不了待会儿她睡脚踏。
可他不想开口,她又该说什么呢?
“老四小五等了你半天,晚饭前被我轰走了,太太那里也来了人问询,被我打发走了……”
她踌躇半天也只说了这些,貌似不合时机,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尬聊不怕,只怕戳他伤口。
“呃……”
她绞尽脑汁,没什么与异性独处的经验,“你去哪了?猴子睡前还哭闹着找你呢……”
他们最好的共同话题就是女儿。
秦商侧头望去,微弱的光线下,她眉眼中的愁绪浓郁,不知怎地就暖了他寒透的心。
“哪都没去,听到消息后就在酒楼里坐着,不知不觉就坐到了打烊……回过神来的滋味更不好受,连秦家大门都不想进了……”
可她们母女还在这里。
故而,再苦再痛再难,他仍愿归来。
“我不是你,无法体会你此刻的心情,但我明白你的失望与挫败,小五就是个被宠坏的单纯小孩,但凡赵氏有点城府,就能……”轻易拿下那傻小子!
梁辛顾念他是宠弟狂魔,只在心里补充。
“你也觉得小五是无辜的?”
秦商只是笑,嘴角的弧度保持上扬,却越笑越僵,越笑越涩。
“他怎么会无辜?他都睡了你老婆——嗯,我是说,这种事男人绝不会无辜!自己禁不住诱惑没管好裤腰带里关着的兄弟,一夜风流畅快了就把罪过推在酒精或女人身上,最无耻(银)荡!就算女人霸王硬上弓,也可以反抗可以没状态不是?可话又说回来,你弟弟虽做了蠢事但也知道反省愧疚悔过……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童子鸡,长久不疏解难免憋……坏了嘛……”
怎么越说越觉得诡异了呢?
她这安慰人的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所以,你认为他情有可原?”
秦商压抑着那股子情绪波动,维持原有的低落颓然,想引她滔滔不绝。
她每每激动便容易暴露本性,这些话有哪位姑娘能随口扯出?
也只她一个能说得如此坦然正气。
“当然不是!我最瞧不起随随便便的男人,都替你骂过他了,老四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我之所以替他解释并非是替他找借口。”说到此处,梁辛幽幽地吐息,望着目光深沉复杂的男人道:“还不是怕你太在意,怕你从失望到绝望,从此一蹶不振不闹革命了……”
上次撤个名帖都伤心成那样。
这次秦小五直接步入共妻队伍,不是在打他的脸么?
“你说得不错,我这心……”
秦商笑着抚上胸口,眼中尽显沧桑与凄凉,语气也无力至极:“已疼得没知觉了。”
他多年的付出被幼弟踩在了脚下,怎能不疼?
“你别笑了。”
梁辛抱着被子挪向他,抬手捂住了他苦涩的笑容,急切地道:“不是还有老四与你同一阵营吗?他对赵氏避之千里,也不沾滴酒,信誓旦旦坦白瞧不上赵氏,坚决要分家的!他性子是坏了点,又傲娇又毒舌,但我觉得他宁愿娶李大夫也不会让赵氏有机可乘的!”
他笑得令她心尖颤颤的,还不如发疯地吼一顿咒几句灌点酒,哪怕流点泪也好过哀莫大于心死地一直强颜欢笑。
“倘若我说我累了,斗不动了……”
秦商抓下嘴上冰凉的手掌,紧紧握在掌心,敛了笑意凝视她:“你待如何?”
他心中太乱,当真有些无力折腾了。
“累就歇会儿,是个人就会累。你若真不想斗了,我也信你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你是祖母赋予期望的长孙,即便无法改变秦家的命运,她老人家也希望你能改变自己的未来。你还有宝贝女儿要养,好好休息一阵,再打起精神来从长计议吧。”
不知为何,梁辛觉得越熟知这男人,她的心就越柔软。
“陪我躺会儿吧。”
“可这——你先……”
她挣扎着想让他松开,却瞥见他眼底的软弱与水光,一时心软不忍拒绝,乖乖躺进了他的臂弯,被他重重桎梏。
他大概也缺乏安全感吧。
作者有话要说:不更新都没脸回复大家的留言,捂脸(?_?)
换季了,换掉席子盖上秋被,要注意季节转换的温差哦!谢谢各位可爱热心的亲们支持督促懒作者!
☆、050
在男人怀里睡一夜是什么概念?
梁辛觉得很惊悚。
因为她发现昨夜竟睡得格外踏实,像抱了个恒温暖炉。
不过当她睁眼发现自己手脚并用扒着个活人时,委实吓得不轻,若非这人的另一只手臂还躺着只猴子,她会惊吼出声。
脖子有些酸痛。
可见男人的手臂确实不如柔软的枕头,她今后不会再憧憬这样的睡眠姿势。
梁辛怀着忐忑之心,轻手轻脚地翻过外侧的男人,顾不上穿衣就溜出了屏风,蹿去了隔壁小毛的房间。
“姨娘您怎么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是今早日头好,也该披了衣服再出门。”小毛满怀疑惑地打了热水伺候主子梳洗。
怎跑到她这边来洗?
“我……我就是……”
梁辛支吾着逃避小毛的目光,边洗边答:“我见小猴子在睡回笼觉,来问问你她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