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皱起眉,忽觉眼熟,伸手去拿,却越发头晕目眩,酒杯从手中脱落,碎了一地。
他伸出的手左右摇晃着,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她手里的那支笔。
成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也没有要递给他的意思。
一时间曾辉头痛欲裂,感到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在撕扯着,随时都要炸裂一般。
恍惚间,他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肚子扑通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成筠的眼前。
成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像素很低的老照片,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把这照片举给他看。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隐约看出那是一对姐妹在游乐园的合照,姐姐二十左右,妹妹十岁左右,妹妹的刘海上别着一个蓝色的小笔盖。
“好久不见啊,”她的红唇微微上扬,“姐夫。”
“你……”曾辉的双眼狰狞地盯着她,布满了血丝。
“今天确实不是我生日,”成筠轻抚着他的脸颊,他脸上汗珠湿了她的手心,“是我姐的忌日。”
曾辉开始口吐白沫,逐渐失去力气:“你,给我……酒里……下毒……”
成筠连忙摆手:“我没有,我是想让你晚上睡得香一点,就给你加了几片安眠药而已。”
“加……几片……”
“加了,一瓶?”成筠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空药瓶。
又掏出一空瓶:“两瓶?”
又掏出一空瓶:“三瓶?”
“你猜,到底多少?”她笑嘻嘻地凑他更近一点,耳语道,“反正你最近不是也天天都吃安眠药么。”
曾辉:“你……怎么……知……”
话没说完,曾辉蜷成一团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第二十六章 成筠·★
凌晨。
医院。
大夫疲惫地从抢救室走出来,一脸遗憾地对成筠说出了那句影视剧里的招牌台词。
“我们尽力了。”
成筠:“只是喝了点酒,怎么人就没了呢?”
这时,成筠的身后突然冒出了两三个警察,打头的那个很胖,态度很凶,一把抓住成筠单薄的胳膊,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他对她说:“我们有几个问题问你,走一趟吧。”
成筠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跟着去了派出所。
她以为她会被带到一间电影里常演的那种审问室,室内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直照她双眼的白炽灯泡,四面都是墙,或者留一面单向透视玻璃窗供坐在隔壁屋的警官大佬观察她。实则,她只是被随便安排在了派出所办公室的某一张桌旁坐下,等待受审的时候,她东张西望了一番,大开眼界,原来警察也坐格子间。
胖警察拿了一个本子坐回到她的面前,开始一边问她话一边记。
“你跟曾辉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关系吗?”
成筠想了想:“算不上。”
“那就是朋友。”
“也算不上。”
警察对她的态度有点不满:“别打哈哈,到底什么关系!”
“暧昧关系吧。”
警察瞪了她一眼,在本子记下来,继续问:“你知不知道他喝得酒里有大量安眠药。”
成筠震惊地睁大双眼:“安眠药?”
警察狐疑地盯着她:“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啊,他今天就一直吵着心情不好,非要喝酒,我拦都拦不住!要是知道他吃了安眠药肯定不会让他喝的啊,天,他该不会是故意寻死吧,难怪他喝酒的时候特别难过。”
“不会是,你下的药吧?”
成筠还未来得及从悲伤中完全出来,就被气笑了:“警察同志,我想问一下哈,安眠药是处方药,我上哪儿弄去?就算是我下的,我脑子进水了么让他死在我家里生怕你们不知道我是凶手?!我现在都有点怀疑就是他自己吃的药,然后来我这陷害我!”
“你不用这么激动,我们的人已经在你家和他家查呢,结果马上就知道了。”
“你们凭什么查我家。”
“凭我们是警察。”
成筠无言以对:“行,查就查,谁怕谁。”
于是,成筠就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地等着,拿出手机玩消消乐,胖警察也低头坐着其他的工作。大概玩了三四局,桌上的电话响了,成筠和警察同时看向电话,警察把电话接了起来,他一边听着话筒里的人说话,一边盯着成筠,目光从犀利逐渐脱力,变为疑惑。
成筠也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直到警察放下了电话。
她问:“怎么样?”
警察:“在他家找到了安眠药和医院开的单子,他最近确实一直在吃。”
她接着问:“那我家有吗?”
警察迟疑地摇摇头。
她说:“那我能走了么警察同志。”
警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谢谢。”
成筠起身,拿起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在他的注视下走出了派出所。
出来时,已是清晨。
晨雾之中,太阳朦胧可见,暖洋洋地洒在人的脸上。
雾很快就会散去,成筠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她的脚步不停,经过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时从包里掏出了安眠药的空瓶丢了进去。
她快步走着,嘴角微微扬起狡黠的笑意。
“反正你最近不是也天天都吃安眠药么。”
“你……怎么……知……”
成筠的脑海中浮现出曾辉临死前,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听了她的话面色骤变,想用最后一丝力气解开心中的疑团,却连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
成筠蹲在地上,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看着已经咽了气的他,回答他:“因为是我让你吃的啊。”
*
“曾辉。”
女人的呼唤,轻柔顽皮,空灵魅惑,如精灵。
“曾辉,曾辉。”
一声声地钻进曾辉的梦里,脑里,心里,夜夜如歌。
“你想我么。”
成筠消失的那一个月,曾辉每天一人睡在十几平方的出租屋里,睡得又香又沉。
唯一困扰的,就是夜夜都会梦见她,梦里她不停地唤他的名字。
他想要醒来,身体却被梦魇压住,只得去听。
他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眼珠却在里面来回不安地转,他的额头上全是汗,双手紧紧握着拳,想醒醒不来。
他不知道,那不是梦。
房间里真的回荡着一声声女人的呼唤声,悠悠扬扬地从窗台上的那盆薄荷草飘了出来。
窗的对面,是同小区另一栋居民楼。
由于是老小区,楼与楼之间建的很近,可以隐约让人看到对面每户人家里的生活,平时换件衣服都要拉上窗帘,以免被人看了去。
每一夜,在对面的某一扇漆黑的窗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曾辉。
那双眸像黑夜里的猫,明丽而危险。
夜是猫的主场,她不知困倦。
她靠在窗边,望向曾辉的窗,刚好能看到他的床。
这个角度的房子是成筠临时搬进来的时候精心挑的。
每天晚上,她一边望着曾辉沉睡的样子,一边对着手里的手机话筒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声音从她送他的那盆薄荷土里的小扬声器轻轻发出,伴着薄荷草的迷幻香气,似真似幻地、缓缓地流进他的梦里。
一声又一声,直到他惊醒。
一醒来,四周寂静,唯有皓月。
再睡去,再呼唤,再惊醒,再沉寂,循环往复。
一整夜下来,他满头大汗,陷入黑暗的空虚,困惑还是思念,他已分不大清。
直到他睡眠不足,神经衰弱,不得不去医院开安眠药,并被医生叮嘱每天都要吃。
任务圆满完成,时机已然成熟。
站在窗前遥望着,成筠心满意足,她带着小芬一起退了房子,结束了一个月的“躲人”日子,终于搬回了自己的家。
*
想到这,成筠差点得意地笑出声来。
她赶紧把思绪从脑海中的排演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
还是午夜,还是这个寂静的客厅,和被生日蛋糕蹭的到处都是的茶几。
主卧里曾辉正在等她为他调今晚的最后一杯助兴酒。
成筠打开药瓶盖,正要往酒里倒,一抬眼看到了慵懒地趴在沙发上的李红霞,它的眼中有一丸淡黄的琥珀,瞳孔缩成一条细长锋利的竖线,像一根银针。它打了个哈欠,用那双犀利如银针的双眼看着她,仿佛在催促她说:“磨蹭什么啦,快点啦,把药下下去,就按你刚才计划的那些,杀了他,保证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