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驱车赶到大学城时正当日暮,太阳沉入了瓦蓝色的雾霭,即将从天际消失了。季垚把车停在一棵枫杨树下,下去拉开后座的车门,小七和狐狸立刻从里面跳了出来。路旁的人行道笔直地朝着路牌后面的一栋粉色洋楼伸出,沿途林木葱郁,花园里的木香攀在栏杆上,白皮松身披迷彩,亭亭玉立地伫立在亮灿灿、清凉习习的晚风里。
四周静悄悄的,空气格外清新,弥漫着刺槐的味道。尽管还未到夏天,刺槐尚未开出白花,但它已经早早地散发出自然之气了。两人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再戴上口罩遮面。季垚牵着狐狸,它活泼好动,常在一丛丛的丹麦草的中拱来拱去。他们边走边谈,符衷还像个孩子一样乐此不疲地踩在人行道边缘走“平衡木”,在平静的生活里,他又变回少年了。
登记之后他们就被放进了校园,小七第一次来这里,它谨慎地小跑着,用灵敏的鼻子嗅闻地面、花丛、座椅、树干上的各种味道。他们一路走着,但见花园处处、白杨成行,这些白杨树比他们当年读书时又长大了不少。夕阳回光返照,蓝色还未褪尽,紫黛色就接踵而至了,花园在蓝天辉映下更显青翠。
穿过一座六角形的庭园,向晚的夕阳只剩下了一个月弯般细细的边缘,天色渐暗。他们来到一处农场,这儿空旷、平坦,一排排的玻璃温室上倒映着金光灿灿的晚霞。大地晴朗、平静,燕子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傍晚。空气新鲜而沁凉,环绕着折衷主义砖石建筑的柱廊巍然屹立,那里是建筑设计系的学院主楼。
“还记得这儿的草莓园吗?”符衷说,他踩着石板台阶走下去,经过一条搭在壕堑上的石桥往玻璃温室走去,“我以前在这儿有块地的,我的第一块地产。”
“我还记得我蹭了你不少刚从地里摘来的大草莓,那甜滋滋的味道至今难忘。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每当草莓收获的时候我总是和你走得很近。”季垚说。
符衷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说:“不会,长官,我们在大学时根本没有走得很近过。一到草莓成熟的季节我就天天盼着你来,每天都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能在不经意间把草莓送给你。”
季垚伸手抓了抓他的头发,笑道:“坏小子,难道你不知道直接call我吗?你要是打电话来说‘喂,来领一份草莓,就在草莓园这儿等你’,老兄,我第一时间就赶去了。”
“噢,天哪,在那时想不都敢这么想。原来你一直都在等着我打电话吗?”
“因为你爱的人也刚好爱着你。”季垚看着他说道,“只不过我们在无意义的等待中错过了很多事。”
“现在我们不会错过了,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符衷抬手搭在季垚肩上,像好兄弟那样晃了晃他,两人站在玻璃温室外注视着墙面上越来越暗的反光,还有温室里一畦一畦的草莓地。
他们绕着校区走了一圈,一直到夜色浓郁。幽蓝的天空上悬挂着半轮明月,黄澄澄、郁悒悒地凝望着地面,把喷泉池旁环绕的树林照成番红花的颜色。月光把垒砌喷泉的古朴砖块照得明亮鲜敞,每一块砖都用暗红色正长岩石整料凿成,闪耀着精细的镶嵌图案。也许这些岩石是从黎巴嫩的贝鲁特盆地之底运过来的,在遥远的年代里,身穿白袍的希腊人曾从石块上走过。
他们坐在喷泉旁歇息,小七和狐狸在互相追逐,瘸腿的狐狸跑不快,小七每每都让着它。狼狗捉住了狐狸,把它压在地上,亲密无间地伸出舌头舔舐狐狸的毛。火红的狐狸翻着白白的肚皮,用四条腿去扒拉小七的脖子和胸脯,露出嘴里的尖牙作势要去咬狗耳朵,瞅准时机便一跃而起,机灵地钻开了。
喷泉的流淌着,发出潺潺的水声,池边异常凉爽。季垚坐在低矮的池岸旁,把手伸进波光粼粼的池子里划着水玩,一边说:“执行部缺人了,得新招点学员进去。”
“我觉得今年去局里面试的人一定前所未有的多。”符衷也把手放在池子里泡着,凉飕飕的感觉让他浑身都很舒畅。
“为什么?”
符衷的眼睛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他坐近了季垚一点,和他膝盖并着膝盖,低头打着小小的水花:“因为‘回溯计划’胜利完成,再加上你的影响力,时间局本身的实力,肯定有一大批人纷至沓来。幸好我不是在今年面试,不然我可能要淹没在人堆里找都找不见了。”
季垚往他那边泼了一手水,听着哗啦啦的声音说:“而且如果你今年来面试,那肯定见不着我了,也不会有人耍尽手段、磨破嘴皮去求装备部部长把你换到执行部来了。”
“所以我是幸运的,我赶上了一个好年份,正好那时你从非洲回来了。”符衷把手从沁凉的池水里抽出来,抖去水珠,“侥天之幸,我没有错过那个好机会。真好。”
他的手被季垚握住,季垚低头细细端详他的手心和手背。符衷的手指很长,匀称有力,修剪适度。季垚满意地点点头,评论道:“符合执行员基本要求,继续保持。”
原来是突击检查来的,符衷知道如果想快点升官就得注意这些细节:“收到,长官。”
季垚把自己的手翻过来,放在月光下,看着无名指上的指环烁烁发光,说:“我今年都29岁了,下半年就30岁,但你还这么年轻。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现在国内同性恋都不合法。”
“有很多人都在为此努力,比如和平大使,他就是其中一个领头人。去年进行过一次同性婚姻合法化公投,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终止,公投数据也随之作废了。不过这是件好事,说明国家看到了这一块空缺的领域,只不过还需要商榷和斟酌。”符衷反握住季垚的手,刚从水里捞出来,冰冰凉凉的,“以后还有机会,我们正在走向未来。”
“希望不要等太久。”季垚面露憧憬地笑起来,他珍而重之地反复端详着手上的指环,“别等到我们都七老八十了才合法化,那真是比哈雷彗星还难得一见的事儿了。我想在最好的青壮年时代和你结婚,被法律承认、受法律保护、被世人祝福。当然,这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我们还年轻,有的是力气。”
符衷握紧了他的手,怕他一下就从眼前消失了:“会有这一天的,连‘回溯计划’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困难?”
他们相视而笑,站起来晃了晃牵着小七和狐狸的绳子,准备离开这清风袭人的喷泉广场了。符衷看到位于喷泉中心的黄白色雕像笨重而轻盈地独立其上,虽然它仍饰有精美的花纹,但比起树林后面环绕的宏伟建筑不免略逊。整座雕像由一整块大理石一气呵成地凿琢而成,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杰作。月光照着雕像的脸庞,它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季垚和符衷一同踩着林中小径往外走去,深蓝的夜空和略带粉红的玫瑰花岗岩石碑是那么的协调,静夜里回荡着潺潺的流水声。他们心情愉快地开怀畅谈,说些俏皮话,声音落在草丛里。半轮春月昏然欲睡,天色由蓝而青。人声渐渐远去,时而听见欢笑,最后归于一片沉沉的寂静之中。
第275章 【番外四】夜海
唐霁抹掉脸上的人造血浆,拿着湿毛巾走到场外去。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戏了,拍摄效果很成功,导演非常高兴,对他们大加赞赏。唐霁谢过了导演后离开拍摄场地,周围的工作人员接连围了上来,唐霁与他们一一问好、道谢,一边从制冷机、待命的摄像机、打光板挤成的狭窄通道往外走去。
风扇从早到晚不眠不休地工作着,已经发烫了,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剧中的环境却是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他们因此遭了不少罪。唐霁去冰柜前站了一会儿,柜子里亮着照明灯,白白的,他上下看了一阵,没想好要拿哪瓶。
唐霁打开柜门伸手把一瓶矿泉水拿出来,季垚正好朝他走来。季垚身上还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被血浆和灰尘弄得脏兮兮的,他脸上的污痕也没有擦去,表明他在导演宣布中场休息之后哪也没去。两人简单而热情地握了个手,季垚特意四处端详了一会儿唐霁,问:“没有哪里伤到吧?刚才我们的打戏拍得挺激烈的,我有没有把你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