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杨奇华转过身子说,神情有些尴尬,他摆了摆手,“是我问多了,对不起。我去给你找点治感冒的药。”
他把咖啡杯递到耿殊明手里,然后推开实验室的门走进去,回头让林城进来。杨奇华走到小隔间里去找药,里头摆满了纸箱,箱子上写着药品名称和数量。林城跟着走进去,闻到纸板、酒精、香薰三者混合的味道,以及空气流通时阴凉的风的气息。
杨奇华弯着腰把几个箱子搬开,蹲下身查看箱子上的打印单,他打着手电筒。林城环视一圈这个小隔间,除了几柜子的生物标本外,就是药品箱,平平无奇,在任何一个堆杂物的地方都能看到这种景象。不过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有一个玻璃箱被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安全的角落,里面放着一尊半身模特,身上绷着某种黑色布料。这尊艺术品明显不属于科学工作者的风格。
“我给你找了些药片和胶囊,你自己收着,上面有写服用方法,自己看看就行。”杨奇华最大限度地把无关紧要的话压缩掉,“感冒可不是小事,你得要重视起来。”
“谢谢您,教授,您真的太善良了。”
“噢,我很善良吗?那看起来一定是你的错觉。老实说,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心情很糟糕。但谁叫我心情又突然变好了呢?”杨奇华耸耸肩,“也许是那杯咖啡吧?谁知道呢。”
他把两瓶药递给林城,写了一张单子之后塞进箱子里,再把箱盖关上。林城晃了晃药瓶,发出沙沙的响声,然后把瓶子塞进衣袋里,鼓鼓囊囊,像偷了葡萄的刺猬。
杨奇华挂上胸牌正要出门,林城忽然叫住他,指着角落里的玻璃罐说:“那个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某种后现代艺术品。是您在这个地球上找到的文物吗?难以置信。”
“不,那不是文物,那是我研发出来的一种新纤维,高性能的防弹衣。”杨奇华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把角落里的那盏灯也按亮,走到玻璃罐前把半身模特挪出来,“我正要把这个拿去给指挥官过目,就听说他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没办法,就只好把它暂时保存在这里,虽然有点憋屈了。不可以,林专家,请不要随意触碰它。”
杨奇华挡住林城的手指,林城收回手,问:“它很危险吗?”
“不危险,只是为了保持样本的完整性,请不要随意触碰。”杨奇华说,他打开旁边一个金属箱子,从里面取出几叠文件,翻开来给林城看,“这些是测试数据,它刀枪不入。”
林城很快地看完,随后他眼里顿时满怀期待:“它可以投入批量生产,然后我们都能拥有吗?教授,您一定会因为这项发明而美名远播。”
“如果获得了指挥官和专利局的认可,你们就有希望穿上它。我敢保证它绝对比当今世界所有的防弹衣都轻薄方便,并且性能顶尖。毕竟它总重只有三克,像一片羽毛。”
“噢,天哪,教授,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天哪,我该说些什么?”林城摸摸自己发烫的脸,他凑近了些查看防弹衣上细密的纹路,“这是真实存在的吗?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教授?”
杨奇华莞尔,他没有回答林城的问题。他伸手平静地把半身模特收进玻璃罐,然后锁上门扣。他把文件整理好,放进箱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思考自然,从自然中获取灵感。”
耿殊明没有进入隔间,他等在外面,手里捂着咖啡杯,能让他暖和一些。他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玻璃恒温箱中的红狐狸,问旁边的研究员:“它身上的皮毛还长得好吗?”
研究员扶着玻璃,有些犹豫,说:“多半能长好,但也不能完全确定。还有它的腿被树轧断了,骨头粉碎,就算能治好,也只能瘸着腿走路了。”
“那它真是太不幸了。”耿殊明把自己的眉毛抬上去再放下来,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不过它一定会好的,指挥官一定很喜欢它。”
“但愿如此。”研究员笑着说,他走到一边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把电脑上的数据一一记录到表格上。
耿殊明和林城一同走出实验室,杨奇华留在里面,客气地告了别,然后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林城脱掉身上的外套,然后穿上自己的:“这是地质台的执行员借我的,麻烦教授还一下。”
“你不去地质台了吗?电信号监测台现在恐怕不能正常运转。”
“应该修好了,他们抢修很快的。”林城说,他把衣领翻好,提起箱子,“上校不是叫我滚回监测台吗?我得服从命令。”
耿殊明把衣服搭在手臂上,不好再多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小六,你刚才说你不会游泳?可是游泳不是每个执行员必备的技能吗?”
林城笑了一下,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回答:“因为一些不太好的原因,就没学过游泳。我有点......怕水。很幼稚是不是?但确实是这样。”
耿殊明忽然明白了刚才林城为什么会突然情绪激动,以及他“溺水”的真正原因。不过教授没有多说,他抬手与林城告别。正要转身时林城叫住他,说:“教授,如果您听到了有关0010和0578的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我希望会是好消息。”
“你很担心他们?”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尤其是......”林城张了张嘴,有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把那个名字吞进肚子里,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很好的朋友。”
他说完局促地点点头,艰难地笑了一下,扭过头逃跑似的离开了。
“嘿,你们看到刚才了吗?那个指挥官特聘的侧写专家,差点在这么高一点的水里淹死了!”走廊上有人在讲话,他身上穿着一件背心,皮肤上湿漉漉一片水光,正在比划着手势。
围在周围的人都笑起来,露出听不出好坏的笑声,像是山里的回音。有人继续接了一句:“说他是执行员,他连游泳都不会;说他是侧写专家,也没见他干过什么正事;说他是黑客,他又不是科班出身,却全权负责我们监测台的工作。你们说,这叫怎么回事呢?”
“他父亲是时间局的高层,装备部的部长。这回又是指挥官特聘聘来的,你说说,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你还不清楚吗?”
哄笑声再次响起,其中也有反对的声音:“指挥官看人从不出错,安排林专家负责监测台肯定有原因。侧写专家只为指挥官工作,人家做了什么我们当然看不到。没事别在这里嚼舌根,杂种们。”
林城提着箱子经过走廊,他没有停下脚步,这些琐碎的话语也全都飘进他的耳朵里,像一根根绣花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心口上。他在笑声响起的时候停住脚步,往人群中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进入正在抢修的监测台,在冒着火花的电脑旁坐下,箱子放在脚边。
“长官。”
林城正把电脑屏幕架起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冷淡地看了一眼,抬手把颊边一缕头发勾到耳后去:“你就是那个骂他们杂种的人,中士?”
中士长得眉眼周正,面对林城时目视前方,眼里藏着刀锋。他的手指准确地贴着裤缝,回答:“是的,长官。”
“嗯。”林城撑着桌面,扣紧手指,点点头。他敲着自己的脚尖,眼睛盯着面前一台黑屏的电脑,两片嘴唇平静地合拢在一起,头发在脑后卷成一个蓬松的小小的发髻。
他身上的锋芒没有其他执行员那么外露,也许是他的五官和头发柔和了他面部锋锐的表情,又或许是他本身就不是为了战斗而生。他眉目寡淡得像水,却浓烈地散发着伏特加的酒香。
林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从衣袋中摸出药瓶倒了几片在手心里,旁边忽然递过来一杯水,中士站在旁边说:“温水,长官。您可能有点感冒,要好好休养。”
“谢谢。”林城眨了两下眼睛,把气顺过来了,才抬手接下水杯,一口把药片吞下。
“叫他们全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林城吩咐道,他把药瓶塞进箱子,“再听到有人嚼舌根,增加额外看守任务。以我的名义,也就是电信号监测台台长的身份。士兵,立刻执行。”
*
在陈巍醒来之后,何峦在床上躺了七天,他一直处于昏睡中。陈巍翻着医药箱里的说明书,一点一点配制药剂,然后按时给何峦注射。他做了一个表格,把每次用药时间和剂量都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