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赶在雨季之前，将所有的玉米都种好，唐爸唐妈延长了待在地里的时间，每天都要天擦黑才回去，顾不得浪费蜡烛。甚至为了节省中午的时间，连回家吃饭都省了，只让唐含回家做饭，再把饭送到地里来吃。
不过，最恼人的还是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一整天在太阳底下晒着，热得人受不了。
小泽因此背了无数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江黛这小三十年的时间，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她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觉得身体上的痛苦总比不上精神上的。直到现在，自己亲身体验了一番，才发现，当身体的辛苦与疲惫达到顶点时，人几乎是麻木的，根本无法去想任何深刻的事情。
而精神上的痛苦，无非就是因为想得太多。
明明完全脱离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但她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又感受到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都说中国人骨子里是小农经济的基因，对于土地、种田之类的事有着天然的热情，她现在好像可以理解了。因为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饭总归还是要吃的。
什么社会发展，经济腾飞，都要建立在所有人都能有一口饱饭吃的情况下。
所以中国人把土地称作根。
所以即便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一片恐慌与喧嚣，他们在这里却还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然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里。
——而桃源不在别处，就在每一块被耕作着的土地上。
第36章 槐花饼
种完了最后一块玉米地， 全家人都狠狠睡了个懒觉。
唐爸唐妈虽说是习惯了这种程度的劳作，但毕竟上了年纪。其实这两年，唐含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劝着他们少种一点地， 量力而行就好。所以唐家一部分土地已经被抛荒了， 今年情况特殊， 这些地全都重新开了出来， 劳作强度自然大大增加，连他们也有些不习惯了。
睡到快中午时， 江黛第一个起了床， 唐含被她惊动，就也跟着起来了。
往常唐爸唐妈总是起得很早， 不管其他人几点醒来， 都能听到房间外面的响动和说话声， 炉子里的火已经生起来了，上面架着水壶，随时都能用到热水。
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今天自己先起来，面对冷锅冷灶， 才发现这些是多么难得。
唐含去拿了生火用的松枝和晒干的树枝，先清空炉子，点燃松枝放进去，再一点一点往上添柴，先放顶端的细枝， 烧起来之后再加粗一点的木柴，等火势成型，再往里添煤， 火就烧起来了。
听起来很简单，但两人折腾了两三次，开头很顺利，但中间总会不小心灭掉，又再重来。
等火终于烧起来，听着火苗呼呼燃烧的声音，感受着炉盘一点点被烧热，唐含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江黛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脸，“我真的不太会烧这个。”
因为村子里没有像样的学校，所以她整个学生时代都在外求学，家里的这些事做得比较少。
会倒是都会，但几年没干，就显得很生疏了。
江黛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唐含有些茫然。这话也不好笑啊？
江黛笑了一会儿，才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示意她脸上有东西，一边笑话道，“成小花猫了。”
其实本来一开始只沾了一点点灰，江黛想着过会儿烧了热水就要洗脸，正犹豫要不要说，结果唐含一挠脸，反而抹上了更多的灰。虽然让她顶着这张脸挺有趣的，但是让别人看到毕竟不太好。
唐含下意识想伸手去擦脸，但很快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洗手，只会越擦越脏。
她去水槽边洗了手，索性顺便洗了个脸。反正这个季节已经很暖和了，洗凉水也没什么问题。
“早饭……哦不，午饭吃什么？”洗完脸，唐含站在火炉前烤手，一边问江黛。
江黛很惊讶，“你问我？”
“给个建议嘛。”唐含说着，列举了一下目前的选项，“昨晚没有剩饭，炒饭pass。煮粥不顶饱，而且这个季节也不适合喝粥，pass。面条……这几天我快吃吐了，今天不想吃面条，pass。”然后问江黛，“还有什么？”
“不如看看家里还有什么材料？”江黛说。
就算他们想吃龙肝凤髓，那也得家里有材料，才能做得出来，否则都是白想。
于是两人又在家里翻找了一会儿，发现主食来来去去就是这些，没什么新意。倒是找到了半包面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不过看看保质期，应该还能用。
“但是这也是面啊！”唐含抗议。
“现揉的口感和味道都跟挂面不一样。”江黛给她顺毛，“或者在里面加点别的材料，做得不像面条就行了。”
“没有酵母，蒸包子什么的不要想了，要不做面片汤？切点肉，再切点菜，味道应该不错。”话是这么说，但唐含总觉得不甘心，“我老觉得这也是面条的代餐。”
面片削长一点，就是刀削面了呢！
江黛被她逗笑了，“好吧，我再想想……我记得昨天回来的时候，好像闻到了槐花的香气？我小时候吃过槐花饼，也很久没吃过了，做这个怎么样？”
“怎么做？”
“大概就是把槐花洗干净剁碎了，跟面粉一起搅成面糊，然后烙成饼吧？”江黛不是很确定地道。
好在虽然疫情肆虐，但她们毕竟还生活在信息时代，唐含回房间拿了手机过来，一番搜索，确定了槐花饼的做法，于是两人拎着篮子，准备去摘槐花。
结果一出门就见秦家父子睡的那个房间的门被打开，小泽从屋子里探头出来，看到她们，就问，“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呀？”
“我们去摘槐花，你去吗？”唐含问。
那必然是要去的，小泽立刻抛弃了还没有起床的爸爸，关上门走了出来。
唐家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村子外。道路两边整齐地种着槐树，大概是修路时才种下的，所以每棵树只有一人多高，树上密密匝匝地开着白色的花，还没靠近，就能闻到那股香味了。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是摘了槐花直接这么吃的，很甜。”对于那时候的小孩子来说，任何甜味的东西，都可以当零食了。唐含颇为怀念地道，“但是不能多吃，会上火，流鼻血。”
至于用鲜花做菜，本地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习惯。
江黛听她说起这些，便道，“你小时候应该很有意思。”
唐含笑着摇了摇头，“有意思是很有意思，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既觉得精彩，又觉得……贫瘠。”
精彩是因为这个世界确实有很多值得探索的东西，怎么都玩不腻。贫瘠却是因为这些东西，跟整个高速发展的世界是脱节的。
进了城里念书，才会知道自己跟其他同学的差距有多大。虽然唐含一直觉得童年的经历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宝库，但是也不能否认，这宝库在大多数时候，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只要想想这个村子，想想村里的人们，唐含对于“阶层”这两个字的理解，就无比深刻。
这种山水田园的生活，处境其实有点像那种没有人继承的传统手工艺，不是不好，也不是没人喜欢，可是……跟不上时代，没落几乎是无法阻挡的。
“也不用这么灰心，我倒觉得这种生活是不会消失的。”江黛说。
“怎么说？”
“你上学的时候应该学过城市化，逆城市化吧？我们国家直到现在都还在城市化的进城之中。可是物极必反，等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逆城市化，大家又一股脑儿往乡下跑。——其实现在已经有了端倪了，城里人压力越来越大，也就越来越渴望田园牧歌。”
“也是。”唐含说着，见小泽正伸手去够最矮的槐树枝，连忙上前帮忙，“注意点，这个有刺，小心扎到手。”
她说着，回头招呼江黛过来帮忙。
槐树不高，槐花摘起来也很容易。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观察花蕊里有没有藏着虫子——这个花太香了，很容易吸引昆虫。
且摘且走，摘了半篮子花，看看差不多了，唐含就准备回去。结果这一回神，才发现小泽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而是蹲在别人家的菜园子门口，眼巴巴盯着栅栏里的一株羊奶奶。